大护法

（文/杨时旸）

太阳高悬，却极度深寒，这就是《大护法》给人们营造出的总体上的印象。这个故事里的一切黑暗与杀伐，恐吓和欺诈都发生在耀眼的正午阳光之下。当电影结束，回忆起故事中的色调，永远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夕阳的红。那和煦、温馨又平静的阳光照耀之下，那座村庄中的居民“花生人”们却长久地处于囚禁、幽闭和系统性的残暴之中。之前，在为这部电影发起众筹时，导演不思凡曾明确地概括了这个故事的主题，“有关于反抗与觉醒。”

《大护法》是中国动画片中一个绝对的异数。长久以来，人们都盼望着中国动画能超越童稚化的娱乐和教化范畴，而把它的形式当做一种独特的载体去呈现更丰沛的故事和意涵。如果说，《大圣归来》和《大鱼海棠》都还停留于“画”这个层面的、技术性的雕琢，那么《大护法》终于得以进阶到了作品本身——依靠完整的故事、清醒的意识和明晰的主题，让成年观众得以从中反观自己所处的真实世界。在发行策略中的“13岁以上观众观看”的提醒，不只因为情节里的手起刀落和血肉横飞，更因为它内在的气质——幽暗的呈现，冰冷的自省以及残酷的拷问。这一切长久地从中国电影中缺席，更遑论中国动画。从这个意义上说，动画片的外在形式一方面保护了《大护法》严肃的主题得以被完整地表达，另一方面，却也强调着一切。因为只有动画的形态能够如此夸张、极端、近乎肆意地渲染。相较于真人作品，它更能形成一种抽离的视角，让人们得以把这个看起来荒诞的故事当作一面镜子和一则寓言。所以，有时，当你面对这部电影，就会发现，它或许不只是在呈现另一个空间中的虚幻离奇，或许它还在对应叙述着时间，真实世界中的过去、现在甚至将来。一切恐惧与希冀都由此涌来。

它的故事以及主题非常简单，奕卫国大护法去寻找离宫出走的太子，太子一心游山玩水作画流浪，弃江山于不顾。这次寻找让大护法意外闯进了一个村子。这个封闭的城邦，由一个装神弄鬼的神仙管控，有一个专心练习一刀取人心脏的莽夫，一群到处追杀叛逆者的刑法者，奴役着一群村民“花生人”，这些人浑浑噩噩，道路以目，默默无语，他们呆滞，恍惚，混沌，像兽像鬼，却有人形。这次意外闯入最终终结了这一切。所以，谁都能看出，这个故事有关于蒙昧，有关于启蒙，有关于造神，有关于揭露。它的所有隐喻都近乎明喻。

那个神仙终日依靠着让人们用柴火烧出烟雾假装仙气，来圣化自己。而同时，又用恐吓和欺骗的方式一个个杀掉花生人，只为了取出他们脑中独特的石头作为武器的原料。说到底，这座村庄更像一座养殖场，神仙想把这些人变成肉鸡，供给他们食物和物质，但一定阻断精神，让他们生产，然后赴死。

“一边坏，一边蠢，这就是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故事中秘密的反抗者隐婆这样说道。这几乎概括了村庄何以至此的一切原因。

其实，除却这些明确的有关奴役和反抗的内容，《大护法》还隐藏着一个有关“寻找”的主题。从外部层面去看，大护法去寻找太子，意外撞破了一切。这是所有事情的开端。而内在的层面，则是更多的人对于自己身份的寻找和疑问。花生人们在寻找自己——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概念，而当他们被启蒙，被团结，被联系，他们才一点点勇敢地问出“我们到底是什么？”。那些负责捉拿反叛者的刑法者在被启迪之后，才会游移一会儿，抬手给了自己的头目一枪，然后对隐婆说，“请告诉我们更多的关于我们自己的一切吧。”这种对于自我身份的寻找就是最彻底的觉醒，那个古老的哲学追问——“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去”——在这种蒙昧的世界里，已经成为了一种武器。对于把人们分割而治，让人们自我厌弃，既阻断历史又模糊未来的统治者神仙来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寻找自己的身份，那些欺骗就失效了。

而除此之外，其他的几个人也都在进行着“寻找”，大护法本人疑惑于自己的身份，数千年来，那么多皇帝更迭，他却一直是大护法，他又是谁？而他那些“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的神力到底从何而来？一个谜。而皇帝，那个引发了一切，却又一直置身事外的男人，也同样在寻找和追问，寻找栖身之所，寻求安放之地，皇宫还是山野？龙椅上称王，还是流浪中作画？这是个问题。如果说，那些花生人最终打败了假神仙，找回了自我的身份。那么对于大护法和太子来说，一切似乎就没有这么简单。他们想要追问和寻找的答案，更像是无人能回答的，命运排布中的冥冥注定。那不是战胜谁就能取回的东西，那更像是一种有关“存在”意义上的精神困境。

这部动画片，笑点清奇，台词古怪，主角大护法的那些自言自语，犹如矫情的诗歌，但是那些书面化的抒情、反诘和慨叹，还有那些突如其来的俏皮话，在那座沉默的荒村里都如此炸裂。

这部作品如果到此为止已经算有着不错的完成度。但是，它仍然难得地向前推进了一层。假神仙和被愚弄的村民之外，还隐藏着一种被包装和柔化后的险恶。假神仙的孙子，一直以亲近于所有人的面目出现，他与花生人为友，对陷入绝境的太子和大护法鼎力相助，但最终却发现，这个年幼的孩子有着比爷爷大得多的野心。他攒起了大量从花生人头中取出的石头，献给太子，他把这些制作生化武器的材料当做献礼，要求一个国师的职位。他哪里看得上这个养殖场和屠宰场，他要的是万人之上。换句话说，假神仙是个直白的敌人，而这个孙子则是一个进阶版的，懂得掩藏目的又善于打扮的敌人。前者是明枪，后者却是暗箭。就像他在恳求太子带自己进宫的时候，有意无意说了一句，这些石头做成武器，如果落入敌人之手，也不可收拾。你看，这哪里提醒，这分明是威胁。明确的敌人可以被提防和战胜，可敌人柔化了身段，以无辜无害的样貌出现之后，又有多少人仍然能保持警惕，看穿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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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果还有理想这回事

资历老一点的北京影迷会记得，2011年底有个新人电影节，在电影学院和百老汇放映了杨德昌八十年代所有作品，还有罕见的香港电影新浪潮系列。我还有幸跟焦雄屏女士，做了开幕式交流分享。开幕影片打算放《恐怖分子》，但忙中出错，片子没送到，宣传没跟上，还有临时找人敲字幕。前前后后，可谓是焦头烂额。

我是那个影展上，认识了当时还在做电影策展的易巧。

后来，新人电影节好像还办了一两节，然后销声匿迹。易巧去了光线，我们约过一起打乒乓球，但一直没有碰上。后来的后来，我就不知道他干嘛去了。直到去年《大鱼海棠》，我猛然在片头字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我不喜欢《大圣归来》，也觉得《大鱼海棠》问题很多。甚至这部《大护法》，缺陷也一目了然。可是，看完这部动画片，我真心第一次为同辈人在做一件跟理想和勇气有关的事情——无论导演、制片人还是幕后团队众筹群众，激动不已。

真的，如果还有理想这回事的话。

2、生而为行尸走肉

但凡智商在线的都清楚明白：《大护法》不只是看起来不一样，不只是看起来很大胆。它是一部落到其他地方，99%会被自我阉割和自我审查的片子，同时充满不确定性和较高风险——比如刚被天团点名，“满坑满谷充满了恶意的政治隐喻”，恐怕已经不是口号或者赌注能够定义。对号入座，证据确凿。

这些因素，影响且约束了它的市场发酵，包括赫然打出来的主动分级（当然了 ，PG-13哪里够啊）。我甚至疑心，这是不是第一次在电影院看到张眼开口说人话的中国大陆动画片……你一定以为，我开始说大话了。

本来吧，大家只是往那边去想了。自己都有点于心不忍，觉得影评人过度阐释的臭毛病，会不会误伤到一部求存活的院线电影。

可是，眼下这开水将至的关口，已经到了别人对你玩真格，机器爪牙都掐你脖子上的地步。还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果真是毫无必要了。

我想说，《大护法》岂止是对福建人民不友好啊，它根本就是对你国人民不友好。去年《釜山行》大热，我写公众号，就是提了蝼蚁两个字，被无差别删除。最尴尬的是一个朋友写《长江图》，说秦昊在三峡大坝前，自觉形同蝼蚁。结果也被删。

再到猪猡、蛤蟆之类的荒诞故事，真的不需要赘言。值此红太阳再次升起之际，你个老老实实坐在电影院里看了两遍“我们的中国梦”宣传片的家伙，怎么可能不会懂啊。不要问老大哥对你做了什么，要问老大哥还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的大话要来了。《大护法》将会是一部被后来人拿出来讨论分析考察验证这个时代的样本电影。它在骨子里要说的乌托邦或者恶托邦，与之前的《大圣归来》的热血、《大鱼海棠》的矫情全然不同。

3、说的都对，但《大护法》真的大丈夫？

《大护法》的问题，就是有人讥讽的：它拿出了雷公做《异形：契约》的野心，同样留下了一大堆的坑坑洞洞。实际上，看到大护法和喽啰、变态在洞里追来追去，biubiu个不停地乱放枪。我也是不耐烦的。

前后两大段的追杀阻击，表面上好像是真人电影里，为了场面好看必须飙车爆炸的动作戏。可是，作为动画影像，它们既没有能传达超过小镇砍头爆脑袋的惊险恐怖刺激，也拖累了整个电影的节奏，甚至没能解释好大护法的兵器是如何阴差阳错又回来的。

造成这些短板问题的原因可能有很多，譬如即便看起来已经如此胆大包天的《大护法》，相比也经过了剪刀手的庖“卵”练习。但我更愿意相信，《大护法》是一个系列中的一截一段，导演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也留下了许多小尾巴。

如何解释大护法文绉绉、傻兮兮、自言自语的中二台词呢。他看上去，并没有徐锦江太子脱线好玩，无赖可爱（据说粤语版口味靓正）。我的理解是，大护法在一个阴森森不说人话的世界里，只有跟自己对话，才能不负自由抗争使命，催促自己继续前行。导演意图或许不是这样的，但管他呢。

《大护法》的缺陷还有很多，比如小鸣（与小蓝车更配？）和吉安大人的人设作画，看起来就真的像国产动画跑出来的。整体上，还是违和。我会认为，徐锦江和疱卯是一类人设，大护法和花生人是一类。那么，问题来了，爆乳大长腿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啊，《大护法》并不是一部完美的动画作品。有审查在，我们也不用太指望能在大陆电影院，看到一部真正完整的电影。但我会认为，在这个夏天，它的出现和存在，已经是一个奇迹。

(PS .戛然而止后，蔡琴的歌声real真善美，有短暂治愈到)

本日顶着无名的压力更新一下《大护法》的影评，我抬头看了下天，没看到太阳，就看到一个超级大的黑花生。

（1）

关于《大护法》的寓意和讽刺，是个稍微关注一点时政的人都会看懂，尤其是《大护法》是7月13日上映的，这个上映时间前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能这么说6月23日晚上、7月1日零点、7月12日晚上、7月13日半夜某些部门为《大护法》这部动画电影增加了讽刺浓度；另外西安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也表态一定将《大护法》的精神深入贯彻下去。

当我坐在电影院时，在《大护法》这部动画电影正式开播之前，重复放了两遍30秒的宣传片，我表示非常遗憾，因为没有播出井柏然讲的那两句话。

所有上面这些，都是每一个观影人（非中国观众除外）必须承认的【既定事实】，你可以同意或不同意这些既定事实，抱有各种不同的价值倾向，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这是已然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公共事实】。其他更多的场外我就不再提了，以保此文平安。

（2）

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对性的态度是这样的“无限制的使用索麻，和无限制的鼓励性爱”，同时关于繁殖的功能由政府承担；而奥威尔在《1984》里对性的态度则完全相反“其性行为是必须节制的，是必须登记执行的”。在关于两性关系中，对反极权主义表达的异常清楚的，则是《龙虾》这部作品，如果你身在旅馆，就必须找到【和你至少有一个相同点的恋人】，如果你身在森林，就必须【绝对禁止谈恋爱，拥有恋人】。

熟悉诸多反乌托邦作品的读者，在看到《大护法》时，会有很强烈的互文感，以获得更多更深厚的阅读体验，尤其是表达方式是动画电影这种形态。《大护法》是如何描述性行为的呢？除了在杀手罗丹家附近相互喜欢的两个花生人在深度舌吻时被爆头这件事，可以说基本没有更多的描写。

但正是这没有更多的描写，才带给我们更多对花生镇的理解恐惧。

如果按照正常的性爱行为，两个相爱的花生人一定会生下他们的后代，后代就是蚁猴子，这个行为本身，就如同会说话的隐婆一样，是对花生镇欧阳吉安所塑造谎言的一种击破。不过这只是第一层击破，还有第二层：隐婆（其实她也没有掌握全部真相）说“悬挂在半空中的黑花生，那是我们的母亲”，这个“母亲”负责生育了所有的花生人，且动画中没有任何描述说“黑花生”是有继承和遗传的。也就是说，生育权只能掌握在“黑花生”手中。

我们可以理解为，在《大护法》中生育权和性爱权是一体的，且前者已经被政府收归独有，至于是通过“克隆”还是通过“繁衍”就不得而知。而我们也很难分辨清楚，到底我上文所提及的“政府”，指的是“黑花生”“欧阳吉安”还是“奕卫国”。

如果我们再挖深一点，就会发现一个镜像骗局：欧阳吉安不让花生人进行性行为，花生人一但做出此类行为，就会被守卫队枪决；隐婆告诉小姜，我们拥有同一个母亲，我们的母亲只有一个，就是黑花生；黑花生专断了性和生育，哪怕是身处半空，但当这个外壳撞开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长相酷似食蚁兽的物体；奕卫国使用黑花生管理花生镇，让花生人认为“黑花生”是自己的母亲。

这么想，并非空穴来风。从欧阳鸣的这个小孩操纵事件的能力就可以探知一二。

（2）

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出错，欧阳鸣应该是一手操控了王子掉落事件、小姜救王子事件和绑架王子事件。

甚至我们还可以再深入去思考，欧阳吉安是“走量”，想在秋收之前获得一大批黑蛊石；而欧阳鸣是“走质”，只需要提炼出一个蓝宝石就行了。按照欧阳鸣的说法，家里的画像是【他的爷爷的爷爷】还有很多爷爷，也就是说，从欧阳吉安开始向前算，都是采用“走量”的方式将拥有致幻效应和剧毒的黑蛊石制造出来。

这种“走量”的方式，也深刻地反映在欧阳吉安的“以夷养夷”的造神运动中。

欧阳吉安拥有大量的花生人作为守卫拥趸，也拥有大量的花生人帮他制造烟雾，还制作了大量的宣传招贴画进行全面洗脑，这些虽说成本要不了多少，但毕竟太过于简陋，而且很容易被民众识破。譬如在隐婆即将被杀的时候，守卫队的人说话了（我不知道说话是不是守卫队的特权）；再譬如经由隐婆转述的【都说假眼睛不好看，但为什么要贴】，这个【都说】很有意思，到底是哪些人在说，哪些人又有资格说？换言之，本来说话是一个基本自由，但如果说话的权利被收回到欧阳吉安手中（性爱权已经被黑花生收走了），再度赋予似乎就成为了一项特权。

如果我们仔细辨别，就会发现，凡是帮助隐婆逃离的或帮助大护法追踪的，都是有特殊地位的群体，比如守卫队或烟雾员；凡是出卖同类被枪决的，都是底层的同类群众。

欧阳吉安说【今年收成不好】，为什么【收成】不够好？会不会是花生人已经学会了在下面骗老神仙，导致真正被抓住给庖卯解剖的花生人，不再是【最好的成熟状态】而是【已经老化的状态】？

我们说欧阳鸣“走质”，他是怎么走的呢？他只需要养一个神棍“蛋”就够了。

欧阳鸣拿出往年精光明硕的黑蛊石给王子看，目的其一，或许是让王子相信他是真心辅佐其上位，目的其二，恐是让王子相信蓝宝石代表的是“希望”和“善良”的心。

（3）

欧阳鸣所养育的神棍“蛋”，可谓是欧阳鸣的杰作。尽管欧阳鸣给蛋做了衣服，增加了无处不在的花朵作为眼睛，还给蛋加了一个彩色风车等诸多神秘元素非常消耗成本，但一个蛋带来的恐怖力量，要远远大于欧阳吉安的一堆守卫队的力量。

更值得一提的是，蛋会一直热爱和依靠欧阳鸣，因为是欧阳鸣给了他温暖和区分于底层之上的优渥生活（让蛋住在他家里的一个厢房内）。而守卫队呢？守卫队尽管可以说话，但不能主动在底层面前说，就连谈个恋爱（或者无缘无故）都会被杀手罗单杀死。简单说，欧阳鸣是太阳，欧阳吉安是北风。

所以当守卫队判断出黄四郎，哦不，是判断出欧阳吉安必将倒台的事实，而且其击倒他的是沙瑞金，哦不，是奕卫国的大护法和王子时，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戈”。这种场景，我们在《让子弹飞》和《人民的XX》（我不确定这个词还是不是敏感词）里见过，倒戈之后，不会有任何问题，还能快速洗白，就像最后革命的人群和李达康一样。

大护法在问杀手罗丹的最后几句话时说【你是为了杀人而生的吗？】说完就把罗丹杀了。这个话，我们也可以用来问守卫队。可惜的是，大护法能杀掉罗单，能杀光所有守卫队吗？当然不能。所以还得由着守卫队去杀掉【那些不愿意脱掉假眼睛】的同类花生人。如此看来，守卫队似乎真的是为了杀人而生。

通过蛋和守卫队的比较，我们可以读出太多历史上的各种事件。譬如戈培尔和希特勒的故事；譬如1917年前后大量指责托洛茨基窃国的帝国主义反苏维埃刻意丑化的海报。再多的联想就到此为止了。

（4）

回到黑蛊石的效果上来，对黑蛊石的描述往小了说就非常接近于《美丽新世界》中对“索麻”的描述了。它构成了一个完全不同于《黑客帝国》和《雪国列车》的等差循环自洽统治术。在《黑客帝国》和《雪国列车》这类作品中，一切反抗者的反抗行为，最后都是【被提前预见并乐见其引导】的，也就是说，在这类世界观中，革命宛若“俄狄浦斯命运”，不是结果，而是注定结果的过程。而在类似《华氏451°》《美丽新世界》这种作品中，用以制约民众思想的索麻和电视，并没有交代其“由来”只说明了其“效用”。其间的落差和叙事空白，终于在《大护法》中被补完。

我们大致可以勾勒出这样一幅进化图谱“蚁猴子-假蛹-花生人-黑蛊石-蓝宝石”。其中每一步进化，要么成功率不高、要么需要靠吞食低级的自己完成。我们甚至有理由相信，如何锻造出蓝宝石，其公式是，让这个花生人看到大量有黑蛊石的花生人的生活环境（或是从这个环境里选拔出来）+一个先知告知真相作为催化剂+一个上层统治的太阳式统治+收获一份真挚的友情。

在《云图》里的星美，就是这样成为“先知”的。

不过《大护法》的设定比宋爸爸可黑暗多了，星美还有成为先知的可能，在大护法里，正面的先知是隐婆，反面的先知是蛋，小姜只能成为蓝宝石。

（5）

在反乌托邦文学真正兴起之前，乌托邦作品中描述了一个“完美、有趣、有益、健全”的世界，这个世界必然是一个他者（或一个半岛），譬如《乌托邦》《太阳城》《基督之城》等作品，其作品让我们认识到乌托邦的存在，绝大部分都是通过【游历者】无意中闯入而展开故事的（严格的意义说，经典的乌托邦三部曲更像是游记和说明书，而不是故事）。再往早看，《格列佛游记》《巨人传》等也都带有非常明显的游历成分。我们很难说，描述出【极度不适的社会】和【极度美好的社会】到底哪一种更像是在讽刺现实社会，又或者说两种描述都是在对现实社会的辛辣讽刺？（就像《乌托邦》这部作品中，托马斯莫尔对英国“羊吃人”的讽刺）譬如李汝珍的《镜花缘》、梁启超的《新中国未来记》、老舍的《猫城记》。又或者干脆描述【极度美好的社会】要么是【无法实现】，要么是【实现的途径是丑恶】。

《大护法》对闯入者的设定也是如此。对花生镇谎言的破除，并不是因为内部人员的打破（虽然有隐婆和小姜），而是不得不借助于外部人员，而这个外部人员又不是【无关的游客】，是【上位者的护卫】。在欧阳鸣的计划中，应该并没有预想到大护法的出现，如果大护法不来，在欧阳鸣的蛊惑下，王子等到欧阳吉安老死即可上位成为新的神仙，欧阳鸣只需要每日给王子提供能画山水风光（或仕女图）的地方，成为一个吉祥物符号即可。当然，大护法的到来，对欧阳鸣来说，虽是惊奇，但很快便将大护法纳入到他的计划之中。如果大护法打败了罗单（虽然彩蛋中被复活了），那就代表欧阳鸣打败了自己的爷爷，如果大护法没有打败罗单，那他也只需要等罗单枪杀自己爷爷这种必然事件出现即可。

（6）

而对于隐婆来说，她自己也是特殊能力者之一，负责给家家户户送【灯油】点燃，去熏跑黑花生——实际上花生人并不知道点灯油是为了做这件事，欧阳吉安似乎也懒得解释——这说明欧阳吉安自己也没有想好合适的措辞，那神仙一说，我们可以充分怀疑，是吉安的父辈代代传授的。

可【送灯油】这种工作如此重要，到底隐婆是如何做到的呢？我们不得而知。就像这部作品到底是怎样过审的呢？我们也只能说【总局】里有【隐婆】。

当然，【总局】里有【隐婆】这种话，岂能乱说？回到电影本身，其故事描述中，由于很多信息是缺失的，我们依然是难以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说，隐婆到底是因为何种原因而成为【传灯油者】的，但从隐婆对小姜的态度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件事，隐婆既不相信欧阳吉安编造的谎言，也不相信王子（准确的说是欧阳鸣）是个好人，并再三告诫小姜离开王子。在隐婆成功领导革命之后，她坐在远处，不参加革命，对着天空说【母亲，想必你一定很高兴看到这一幕吧】。

我不知道隐婆想表达的是很高兴看到花生人不再受到欧阳吉安这种假神仙的骗局呢，还是很高兴看到花生人成为了自己的独裁统治者呢？

（7）

有很多观众认为，王子和大护法的来路莫名其妙，罗单和女子的叙事线也显得颇为生硬，在最后处理故事结局时也稍显草率。这都是事实，但当我们换个思路思考，对于身在【幻想乡】中的人们来说，这些外来人当然看起来颇具视觉奇观，就如同我们站在外来人的视角看那些花生人一般。那就索性做成彼此眼中的奇观，也不必交代来龙去脉（其实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为王子微服私访记），坐等第二三部作品填好这些坑。

（8）

对于小姜来说，他的结局无论如何都没有改变，就是在【既定的时间】里死去。他的命运线只有以下几种：

1.作为被发现长有毒蘑菇的花生人被枪决；

2.秋后所有花生人都成熟死亡；

3.像故事中那样被庖卯杀死（其实被守卫队枪决后也是拖到这里）

4.在路上被欧阳鸣利用死亡；

5.作为像蛋和隐婆那样的人，成为神的代言人。

所以，当小姜说出【隐婆，我快要死了】的时候，后半句【我也长毒蘑菇】只不过是死的一个原因罢了。不过，在死之前，唯有小姜看到了（至少是隐婆告诉他的）【全部】的真相。

这全部的真相，在蚂蚁宫里没日没夜作画的艺术家（墙上写着几个字，我猜应该是“为艺术而献身”的残缺体）也是不知道的。（当然我们也可以猜想为，王子完全不知道他的父王管辖范围里，竟然还有一个花生镇。）

按照隐婆的说法，【这些人完全不知道，外面居然还有村庄，还有和他们一样的花生人】。当然，这些艺术家也完全不知道，在他们深宫内部，竟然有很多假蛹，在假蛹成长之前，竟然由蚁猴子变来的。那么隐婆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全部的真相呢？似乎最开始抓隐婆的守卫队员，和最后要枪决隐婆的守卫队员是同一个人，这个守卫队员是否自然是完全知道这个中真相呢？这个守卫队员是否就是爆头出卖隐婆的平民的人？这个人是否又是和枪杀【不愿意取下假眼睛】的花生人的守卫队员是同一个人呢？

按照配音演员的配音，几乎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9）

想起鲁迅写的三个片段，一个是《药》里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一个是《呐喊自序》里说“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而围着的便是来赏鉴这示众的盛举的人们。”以及“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和《狂人日记》里“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里的选段。

这些选段里，我们可以或多或少看到些许小姜的影子。

也能或多或少看到些现世报的影子。

譬如在赵皓阳被删掉的文章下有个评论【能把这文删了吗？看了的自然懂，就别害这电影了】，赵皓阳说【你们看多讽刺，下面全是这样的评论，看得我心寒。就像电影，在令人窒息的强权压迫中变得敏感和懦弱，自己不说话还不许别的花生人说话。】。譬如我转发某些微博时用了几句《大护法》中的台词【贴上假眼睛，带上假嘴巴，千万不要说话，因为这是传染病！】同样有人说【别害了一部好电影，求你了】。我能怎么说呢，我只能说【我也想说：“别扮演花生人了，求你了。”如果你自己认为你是欧阳吉安大人养的猪，或者你认为你是欧阳鸣养的蛋，那是你的事。我永远不嫌隐婆的数量不够多。 ????】

在我看来，这些评论的人，既忌惮于欧阳吉安的权威，又自认为自己高于那些花生村的村民，带有明显的【精赵】妄想，以为自己守卫队的人。如果这种人不是守卫队的人，那还算烧高香，要他真是守卫队的人，在欧阳吉安被打倒的那一刻，他就会转头马上枪杀那些【不愿意取下假眼睛】的花生人（那些花生人或是还没有完全缓解过来）。我把这类人称为【革命投机分子】，就像《悲惨世界》里的德纳第夫妇。

（10）

由此一步步阐释，我们可以看出，《大护法》整个故事的重要意义，是世界反乌托邦文艺作品长廊中非常重要的一部作品，它非常高度地吸收了反乌托邦三部曲及其后面代表作的各色优点，以独具匠心的想象力完成了一种新的反乌托邦的阐释方式。对于有丰富的反乌托邦阅读经验的观众来说，会极大提高《大护法》的阅读快感和思考深度。

（11）

最后补两句场外感受。

漫画家笛子写过这样一个场景：分级制公布之后，作家写出了某个非全年龄的作品，但审核人员认为这是全年龄向，然后给了全年龄，并让作家修改其中描述。

很多家长也根本不看海报上面赫然写着13岁以下不合适，抱着七八岁的孩子进了电影院，出来后骂曰：电影院竟然会同意播这种电影，先举报再说。

《大护法》在我的朋友中评价很两极分化。

一派人在夸它有思想，有内涵，主题复杂黑暗，成人题材和政治隐喻在当前形势下尤其难得。另一派人则批评它台词尴尬冗长，剧本结构混乱，镜头单调，甚至有人批评它缺乏作为电影最基本的，对视听语言的把控。

前者，目前是主流的评价思路。而后者，出于对制作组和国产动画的鼓励心态，往往在提及本片时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不愿意公开批评《大护法》。可是这样造成的结果很奇怪，市面上似乎只听得到褒奖声，而每一个人都是从现状出发，去称赞、去解读片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符号和隐喻。没有人去夸它作为一部电影，其电影语言有多出色，某个镜头的处理如何让人印象深刻。

对于电影，这现象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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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大护法》抱有非常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我欣赏导演不思凡的出发点。这几年来，中国的动画电影市场一直充斥着对美日动画的模仿，其中甚至有一些作品在技术上异常成熟——比如说，中国有两部藏獒题材的动画电影，由于导演和流程上完全由美日方面掌控，对视听语言的把握都非常洗练。对这些电影本身的素质我是非常佩服的，但同时，我打心底对这些片子有着微妙的抗拒感，无法亲近它们。

而且《大圣》火了之后的这两年，越来越多的投资进入了动画产业，业界的心态其实是比较浮躁的，大家的关注点总是在于商业逻辑：做这样的动画能否成为爆款？有没有成功的先例？

在这样的前提下，坚持做自己的东西显得难能可贵。更重要的是，不思凡是国内动画导演中，极少数敢于在作品中加入有深度的思考，个人标识极其明显，作品风格拥有非常强辨识度的。他真是在用非常真诚的态度做动画，完全不受外界影响。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话，大概就是「赤子」。

而另一方面，不思凡在短片时代还不明显的对于视听语言不成熟的短板，搬上大屏幕后被充分暴露了出来。《大护法》作为一部电影，拥有着非常让人惊艳的概念，而在实现过程中太不成熟。换句话说，虽然《大护法》的文本足以发人深思，但作为电影来讲，缺乏电影本身文法的掌握，即视听语言（演出）上的考量；而作为二维动画来讲，缺乏动画本身文法的掌握，即作画。

这带来一个问题——我们当然都知道最优秀的作品都是内容与形式兼备的，但是当作品的内涵因为技术上的缺憾而没有被完整传达给观众，当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没有做到协调时，我们仍应当夸赞其内涵吗？

这个问题对于不同人会有不同答案，这取决于你对动画，对电影的态度是什么，而又希望能从中获得什么。我一向的态度是，没有形式做支撑的内容是站不住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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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几个例子。

《大护法》有一个非常典型的特征，是低机位的大远景特别多，导致有一种从远处窥视的隐秘感。在一开场时我还觉得尚好，毕竟我们并不熟悉大护法，也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保持一个冷静客观的视角是有必要的。但随着故事推进，充斥于片中的大远景让我开始觉得烦躁了，它在拒绝你对其中的角色产生移情，把你从故事中抽离出来，永远保持一个局外人的心态。非常热衷于客观视角的导演有很多，但绝不会这样频繁的使用大远景。

这个问题在枪战中显得更明显。我们会看到《大护法》中频繁用到一种大远景的构图，前景占据了一大半的视觉空间，由前景包围出一个非常狭窄的区域，而事件主要发生的地点就是在这个狭窄区域内的中景至背景上，观众似乎借由隐藏在某个物体后的摄像机远远观望着这场追逐枪战。虽然前景能够引导视线看向画面的正中心，偶尔为之可以加强画面的对比、表达紧迫感，但是这种构图过多以后造成的观感反而是非常强烈的空间闭塞感，以及对枪战结果保持一种事不关己的心态，简单来说，只有压抑感，没有兴奋感。

所以我在看《大护法》中枪战最大的感受是沉闷和憋屈，在观片过程中我无数次想喊，这里为什么不多拉近一些镜头，这里为什么不压缩一下景深？《大护法》的构图，几乎是纯粹是为了凸显美术而成立的，作为镜头而言，完全没有其合理性。你要硬说这是一种风格也可以，但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如果提不起劲的枪战戏——大多数电影都是文戏把人看睡着，这部电影是枪战能把人看睡着了。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枪战，那就是「闷」，再用一个字来形容文戏，那就是「尬」。有很多明明可以用画面表达的东西，大护法一定要用台词说出来，这也就算了，虽然略中二了一些，我可以勉强接受这样的设定。但反而是最需要用台词表现的时候，片子使用镜头语言的方式特别单调。

从片子第一场对话开始，就暴露出《大护法》在文戏上的弱点。太子阐述他不愿意回去的理由时，一大段台词大概持续了二十秒之久，而这个过程中始终保持太子的近景，完全没有变化。同样，之后隐婆婆训斥小姜为什么和人接触那段，我印象中是个从背后打的大远景，同样整个过程中机位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场面调度可言。

这里的问题是，在大量台词充斥整个镜头的同时，画面本身没有任何信息量的改变。对话里采用固定机位的长镜头不是不可以，但是当你这么用时，一定会需要表演去填充画面的信息量；如果动画里表演太困难，作画跟不上，多拆分一下镜头，也能让视觉表现力更丰富一些。光是站着念台词，动画电影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有一场戏我印象特别深刻，是红胖子找到太子，却和太子吵起来那场。对这场戏的解读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太子完全是被人劫持下，言不由衷的和红胖子吵；二是虽然太子被人劫持了，但多少有些借题发挥，表达他对红胖子的不满。从剧本的角度来说，后者能让两者形象更立体一些。然而，片中没有告诉我们是哪一种可能性，整个争吵来得特别突兀，并没有通过画面告诉观众这场戏的动机在哪，只是在单纯的争吵。

整个争吵的过程，只是单纯的正反打。我印象中是，太子正面近景，红胖子正面近景，太子正面特写，红胖子正面特写，太子正面大特写，红胖子正面大特写。角色一直处于画面正中的位置，镜头一直在拉近，确实会通过景别变化产生一些情绪上逐渐加强的结果。但问题在于，一是表演过于薄弱，不解、惊讶、恼怒，种种情绪变化完全没有从角色的脸上体现出来，此时让角色处于画面中心，一个自然的逻辑是应当强调表情变化来增强说服力，否则还不如两人都采取侧拍靠近画面边缘，通过留出的空间来增强两人对峙感；另一个是，台词的节奏，既没有产生争吵越来越激烈的效果，也没有留出两人情绪酝酿的间隔。

这是红胖子整个片子中唯一一次表现出情绪（最后的嘴炮除外，那场戏更缺乏动机），也是他表现得最像人的时刻。本应当是片中非常重要的一场戏，结果拍的如同温吞水。

我知道《大护法》制作经费低，缺钱，也缺人，但这不是不重视镜头语言的理由。缺钱有缺钱的做法，你也可以尽可能在表演上省开支，但无论实拍还是动画，照样有太多不依靠表演、单纯依靠风格化的镜头语言玩出好效果的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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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大家都夸赞《大护法》故事有深度，也只能说明它有一个好故事，而好故事并不意味着好剧本，《大护法》在把故事转化成剧本时做得很差。

首先还是主角的选择上。红胖子毫无疑问是本片的第一主角，影片前半一直是以他的视角展开的。然而红胖子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主角，他在片子里只和太子产生联系，和花生人、和小姜、和小鸣、和欧阳吉安，几乎都没有多少交集，全程保持一个过客的状态。加上片中性冷淡式的镜头语言，观众完全无法对片中主要角色产生移情。学过编剧的都知道这行有个「角色弧」的术语，指角色在故事历程中的转变和内在的心理历程，红胖子反而是片中角色弧最平的一个角色，没有感情变化（两场生气的戏，都严重缺乏动机），没有获得成长，更没有深层次的心理揭露。

性冷淡式的角色确实一样可以深入人心，但是作为主视角，问题是很大的。就好比很多人说红胖子让人想起古龙，但古龙写了那么多性冷淡角色，西门吹雪也不是主角，主角只能是交际甚广的陆小凤。

同一个故事，如果主视角是从太子或者小姜出发，观众会更容易产生移情——可惜太子人设做成了搞笑役，不然的话太子更合适做主角，现有人设下主视角从小姜出发可能是最合适的。这两个角色是整个故事中唯二具有人文关怀的，有喜怒哀乐，也有心理历程和成长。

然后，《大护法》中故事的推动是缺乏逻辑性的，冲突的非常都和，而且永远不会通过镜头去做铺垫。我能够理解，有些逻辑关系是可以被暂时隐藏起来，来加强影片的悬疑感，但不意味着应该把所有的疑团全部束之高阁，不去解决它。

我且不说罗单（最终BOSS）和那个神秘女人的来历，也不理会红胖子的身世，先姑且把他们当作系列作三部曲里未来待解决的悬念。可仅在本场电影里出现的角色，总不能也这样吧？

欧阳吉安为何雇佣罗单，两人是什么关系？导演没有做解释。一个正常的逻辑应当是，罗单应当是欧阳吉安雇来预防和镇压武装政变的，因为吉安除了装模作样靠法术骗人，手上并没有值得信赖的暴力机关，作为一个小型法西斯政权它先天上就不成立，任何一个突然反叛的花生人都可能干掉吉安。然后故事通过吉安的口中告诉我们，「杀杀花生村民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行法者也杀」，也就是说罗单平时只是杀杀花生村民，根本不承担镇压和监察行法者的作用，在整个体制下更像一个局外人。一个极小的动乱都可能摧毁整个体系，这样也能叫法西斯？

小鸣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爷爷，爷孙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不知道，故事里从来没有两人在一起的镜头过，好像除了一个爷孙设定，两个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毫不关心对方的存在。行法者们为什么突然叛变，相信隐婆说的话？我们也不知道，行法者们和隐婆之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只是导演需要这样一场戏，于是叛变就发生了。有太多这样的例子，需要多埋一些暗线作为铺垫，否则当冲突发生时，观众只会觉得突兀。

除此之外，角色行为的动机完全站不住脚的地方也大有所在。红胖子从法场救下隐婆，还没走出危险境地，就扔下两人独自去找吉安算账。为什么红胖子的主要目的突然从找太子变成了找吉安？更关键的是，营救根本还没结束，怎么就会直接丢下两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人？隐婆和小姜被刑法者抓到，本身就是由红胖子莫名的动机所决定的。

当然，还有最后屠宰场那场戏，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很想笑。已经无法去数清有多少槽点了，只能用一个词来评价，「都和主义」。

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类似的例子，戏与戏之间的连接，是基于主角一个站不住脚的动机。我非常怀疑导演是先决定了每场戏的内容，然后为了抵达那场戏，刻意去找一个连结的方式，而没有考虑过角色的动机。

所以《大护法》的故事深度，其实仍是一个空中楼阁。没有做好基础的架构，再出彩的概念，也只是在故作玄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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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评的最后，我想重提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是「作者」，什么又是「作者电影」？

自从「电影手册派」提出这个概念以来已经有六十多年历史了，可我们仍然一再误用这个概念。并不是具有明确个人标识，坚持自我的导演就是作者，而是在尊重电影本身文法，能够熟练运用视听语言的基础上，才可以称之为作者。作者论本身是对电影本体的拷问，忽略这一点来空谈作者，根本是本末倒置。在没有打好基础之前，一味去追求主题的深度是没有意义的。

现在的宣发经常会看到说「《大护法》是一部典型的作者型动画电影」，不是的。真正按照《电影手册》派当年的观点来看，《大护法》恐怕更接近一部「优质动画电影」，是「美术」电影延长线上的产物，并没有真正去挖掘动画电影其动画和电影的双重身份，去挖掘两者本身的独特魅力，而只是在主题和美术上雕砌一些空泛浮华的东西。「作者电影」绝不是没能掌握好电影语言的导演的护身符。

热衷于主题上的文字游戏，又或者被华美的美术所打动，这没有任何问题，我也完全理解好评者的出发点。但我也希望大家能更多思考，电影是什么，动画又是什么，什么才是动画电影的表现手法。

语言有趣的地方之一是，不同语言的长期使用（天赋异禀者例外），可改变使用者的思维方式。

比方说电影《降临》，女主刻苦学习外星人的语言，最终就成功掌握一口浪出宇宙的普通话（大雾）。

因此很多人以为语言是种工具，可能是不完全准确的。

多数情况下，人类是语言的奴隶。

我们一旦学习和使用某一种语言，它就限定了我们能说什么，说多少，以及怎么说。

而通常情况下，每个人类只有一种母语。

学习、使用的语种可以有好几个，思考方式却始终只有一种，专一，深情，隽永。

每一种母语都是掌权者所选择的，也是最易于传达他们的信仰、观点的语言。每一句口号，都必须用母语发表，才能句句铿锵振奋人心，否则极容易看起来魔幻现实主义。

比方说，一人结扎，全村光荣。

使用不同语言的人，哪怕只是口音的区别，也足以血流成河，历史已有无数前车可鉴。

要万众一心，唯一的方法是永久剥夺且销毁一部分人的语言，让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孔夫子的话越来越国际化。

真还有人做到了，秦始皇做到了。

秦时，有一个傍晚，晚风啊，吹拂过新筑起的长城，始皇帝扶摸着那晚霞照耀下，仿佛渗出血色的石墙，看见千秋万载的天下人，从此都说我说的话，都读我读的书，都走我走的路，都用我思考的方式思考。

书同文，车同轨，万万天下人心，从此不再分离。

果真后世再多枭雄也无一人敢担此分裂的罪名，偶有读书人嘴里吐出些别人家听不懂的话，必为发疯。

被压迫者学习压迫者的语言，前面总是被鉴的那辆车，其实从不倒车，只是不跑路，车轮滚一圈，又回到记忆中最初的起点。比如今天这个点。

花生人觉醒的那一刻，观众真诚的为它高兴，为它感动，一如七十年前那个骄傲的时刻。接下来发声的花生人马上枪杀了沉默的花生人。

我们都以为，统治者杀掉那些发声的花生人，害怕他们的觉醒，后来发现，只是害怕被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