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1983

今天在朋友處無意中再看到《上海灘》。依稀記得幾年前我曾胡說過，認為許文強不愛馮程程，她是他老板的女兒，這種愛很牽強；他真愛的應該是天真無邪的村婦阿娣。這次再看，雖然只是半集，也明白自己完全錯了。

文青許文強，是參加過學生運動的愛國青年。雖然他從監獄裡放出來時，粗聲粗氣地向全世界宣布自己要追求權勢和金錢，其實，他憤憤不平地還是自己高貴的理想受到了玷污，曾經信任的主義欺騙了自己。這樣的人，內心最是敏感脆弱。他最在乎的事情不是輸了錢，挨了子彈，而是被信任的人給騙了。為什麼呢？因為他骨子里還是崇尚正義平等，忠誠善良。但他也非常清醒地知道，要在這亂世存活下去，這是自己最大的弱點，所以，只有將這個秘密，深深地隱藏在心底的最深處 － 他當然是愛程程的。在這俗世上，能夠遇到一個純潔美麗，聰明伶俐，受過良好的東西方教育的程程是多麼的難得。只有她懂得他的掙扎和無奈，他的理想和挫敗。華麗紛亂的舞會上，只有她明白他的低頭蹙眉，只有她夠資格拉起他的手，輕松又真摯地說： 『錢不是萬能的。』 深夜的壁爐邊，只有她淺笑盈盈，捧著酒杯，能和他閒聊莎士比亞，《罪與罰》，《家春秋》，高爾基和法國的自由主義。人生得一紅顏知己如此，機率相當於火星撞地球，豈有不愛之理。管她是黑社會老大的女兒，還是地底下鑽出來的美人魚，這個靈魂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重要嗎？完全不重要。

許文強對天真可愛的村婦阿娣，當然也是愛的。那是一種陶淵明式的回歸田園生活的愛，是中國文人骨子裡的避世情懷。那份愛踏實，簡單，好像吃飯穿衣一樣自然，平常。好處是日子過得沒有失望，缺點是這日子也沒有了高潮起伏跌宕。他心底深處的那個秘密，村婦永遠觸摸不到，也理解不了。猶如《深秋傳奇》裡狂野的布拉德皮特對印第安混血少女的感情，永遠無法和他對女主角深沉的愛媲美。大地和彩虹，土豆和魚子醬，煎餅和紅酒牛扒，人各有志。然而對於許文強和皮特這類悶騷激情男來說，後者絕對更具吸引力，也更讓他們覺得珍貴。

許文強的悲劇，在於他固然聰明，卻沒有智慧和心胸放下自己對權力的不甘心和執著。他最愛說的一句話是：『只要有了錢和權勢，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奇怪了，這麼一個聰明人，卻想不通這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這麼蠢的口號，他卻能夠用來自我麻痺，一遍又一遍，最後弄到人神共憤，場面再也無法收拾，自己也被人打成馬蜂窩，躺在夜總會門口骯臟冰冷的地上，45度角仰望星空，對丁力得瑟著說『我想去法國』來收場。老套的TVB啊，這臨死前的台詞痴語，有意義麼？有意義麼？

他闔上雙眼。靈魂已幻化成了一陣風，一步，一回頭。耳畔傳來遠處黑暗的海上程程悲戚的哭聲，伴隨著他走向那未知的黑暗的輪回。

我不怕做寡妇

故事以古老的英雄救美起头。他救了她，她爱上他。

彼时。

她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冯敬尧的千金，倾国倾城。万千宠爱在一身。

而他，不过是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所有的荣耀，挥指间，便可灰飞烟灭。

但无可救药的，她固执的喜欢上他。她喜笑着对汪月琪说，那个人，使她有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她频繁的联系他，去他家里等他，约他吃饭，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了解他。尊贵的大小姐，一旦遭遇了爱情，便就那样不可想象的低到了尘埃。

而这一切，他却并不领情。

他不想和她见面，每次约会，他总是爽约。他说尽自己的坏话，他不想让她喜欢上他。

他决绝的说，不要喜欢我。

心碎

她对她爹说：我要去法国。对女儿无比纵容的冯敬尧，自然应允。

临行的前一晚，他们一起出去。不经意道破天机：在上海，我随时都有亡命的危险，我的妻子，随时都可能成为寡妇，不能害了别人。

飞机起飞，他没有去送。落寞在家里，点一支烟，念一个人。

门铃响起。

不耐烦的开门，难得的，温文儒雅的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惊讶得半天没有说话。最终找回了语言能力，问：飞机不是起飞了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含笑，坚定的承诺：我不怕做寡妇。

一切的一切，便这样有了开端。

 

几字定终身

让我们慢慢的沉淀心情，回到故事的开端。北平的爱国青年，因领导学生示威游行被国民政府逮捕入狱，关押三年。

三年的牢狱，使他明白：空有一身傲骨，最终的结果只是牺牲自己，要想成为主宰者，必须比阴险的人更阴险，然后，站在高处，傲视群雄。

表面的趋炎附势，实际的忍辱偷生。那颗火热的爱国种子，终于在无际的沉默中被引爆。

无限爆炸……

他受不了冯和外国人合作，无法忍受那些枪支弹药打在中国人的身上。

他爱自己的国家，爱冯程程。他爱上两个对立的矛盾体。

他惶恐，意识到，也许无法和她共度一生。

冒着大雨，他冲到她的面前：”我无法再等了，程程。我们结婚。”如果注定在不了一起，那。。。。就让他自私拥有短暂的几天幸福吧！

当冯程程激动的抱着许文强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思考。究竟怎样的感情，才可以让许文强自信的认为：他求，她就一定答应？

但她就是答应了。毫不做作的。没有故作的姿态，没有所谓的欲迎还拒

无疑的，她爱他。便毫不掩饰想要嫁给他的心态。

区区的几字。两人定了终身。

我只想求个公平

心高气傲的冯敬尧自然忍受不了许文强的背叛。心狠手辣是他一贯的作风。

全家灭门，四条血债就这样压在了他的肩上。

回来。

报仇。

然而当枪在仇人脑袋上开花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我并没有看到他有一丝报仇后的快感，反之，是无处诉苦，心死的的悲哀。

这一枪下去，他和程程，便不再可能了吧。

那便一命偿一命，这样可好？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消除我们之间的仇恨，只留爱情？

把枪交给程程，许文强把命在此刻也交给了她。如果杀我可以解你的恨，那命便给了你去，又有什么关系？

可

拿枪指着至今深爱的男子，终是狠不下心。打碎了吊灯，却打不碎他的头颅。

狠心道

许文强，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真的只是这样便可以了吗？

他求她：我们从新开始，我只要这一次机会，可好？

他卑微的求她，只要这一次，一次，一次而已，不行吗？

不行。她坚决的摇头。

文强，做人不能太贪心，不能什么都要。曾经，我让你选择，你选择报仇。而现在，你报了仇，又来要我？我只想求个公平，你不能什么都要。

 

看到结局，我不禁想到，如果人类可以未卜先知，让程程窥得后来的结局，她是不是还会那样决然离开，毫不留念。

如果她知道，那个她心心所念的男子，为她舍弃了荣华，奔赴去法国，只为她。

如果她知道，他至死仍不忘她，嘴里念着她的名字，只爱她

如果。。。。。。

可悲的是，没有如果。她永远不知道，在一个男人的世界中，爱情重要，但责任更重要。他为了一些东西放弃你，并不是不爱你，只是还有未尽的责任。如果他选择了你，背叛了责任，你就要知道，他不是一个男人。终有一天，那无情的背叛，会在你的身上重演。

故国不堪回首，在异国疗伤的程程，怎么也想不到。上海，有一个人永远的消失，喊着她的名字闭上了眼。

如果可以，如果真有那样两个人。

我希望。她可以在法国谈一场小小的恋爱，柴米油盐，平淡幸福，有一双乖巧的儿女。悠闲地看书，出演小小的话剧，散散步，看看电影，忘记在上海所有的一切。当她到八十岁的时候，平静的躺在床上。彼时，她的丈夫刚刚去世，他的儿女们守在她的面前。

回忆往生，想起那个叫许文强的男子，想起至生的爱。轻道一声文强，静静的去了。

我们这一生，并不非得和最爱的人在一起。相爱并不一定要相守。今生，没能跟他相守，但那又怎样？除了几十年的相处没能给他，剩下的，只要她有的，都给了出去。她将几十年的光阴都耗费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那又能怎样？归去尘土，他什么都没能得到。

世上最美的情话不是我爱你

而是

亲爱的，我将一生的情都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