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四年前,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应出版社之约翻译了《廊桥遗梦》(直译书名应为《麦迪逊县之桥》)。不意这本小书一下子变成了热门畅销书,一时间大有"满城争道"之势。译事本是我的余事,而且是业余之余。在正业学术研究之余有时心血来潮写点杂感、散文一类,然后行有余力,作为一种调剂,做些翻译。这"余力"就很有限了,所以我翻译的原则是以自娱为主,作品-般远离"正业";同时须得我认为真正有价值,值得介绍的。80年代翻译了巴尔扎克和薇拉·凯瑟的作品就是根据这一原则。当然当时选择巴尔扎克还有不使自己法文荒疏的目的。但是《廊桥遗梦》却非我的选择。时值盛暑,我主持的社科基金项目《战后美国外交史》80万字的稿件正集中在我手里,处于最后统稿杀青阶段,凡是有从事学术著述体验者都可以想见这个阶段之艰辛,挥汗如雨,苦不堪言,不必尽述。此时人民文学出版社来问,有一本美国畅销小说希望我能承担翻译,并且要尽快完成。我听到"畅销书",就本能地心怀警惕,要求先看了再说。读过之后虽未有所打动,但觉得至少品味不低,还有某种美感,觉得在为那本大书苦斗之余。可以当作一种消遣,如同吃冰棋淋一样,于是就接受下来。原文文字流畅,译起来毫不费力,速度和抄书差不多,中文共八万宇,每天休息时间弄一点,两个月交稿,果然起了休闲作用。与此同时,那80万字定稿也接近完成了。我非作家,没有笔名,但是这一次却不想署真名,胡乱起了个名字,因为觉是这在我纯粹是发了个岔,至今在我的履历表中从不把这本书列入著译作。
不料无心插柳却引起了"轰动效应"。在《廊桥》热的高潮中有的读者开始对译者产生好奇,不断地叫阵。后来终于纸包不住火,真名被曝光了。于是有一阵电视台记者来访,家里电话不断,各种报纸约稿,提问等等,我的平静的生活忽然因此热闹了一阵。对于这一切,我都以不变应万变,坚决不以任何方式因《廊桥》而公开露面。越是炒得热闹,此意越坚,以至有时在电话中对素不相识,楔而不舍的记者(或自称记者)发了点脾气。现在应该交待一下我当时的心态,那是一种逆反心理:在我所有的工作中,这是付出劳动最少,在价值上也是最轻量级的,尽管这不是一本坏书,我也没有说过根本不值一顾这样的话。我认为我的任何作品都比这值得关注。1994年我在南京讲学,适值《战后美国外交史》出版,有学生告诉我他已经在书店中买到,等我跑去看,已经不见,问店家,说是这类书进数很少,售完为止,与此同时,我恰好见到书架上插有我译的巴尔扎克(已再版过),而在显著地位的桌上以及架上平摊着放的却都是《廊桥遗梦》。那《外交史》是凝聚了包括我在内的多名学者积三、四年之久的艰苦劳动之作,与《廊桥》的命运成鲜明对比,就本人而言,三种作品的劳动与遭遇正好"倒挂",当时就令我感慨系之,自己跟自己比,心理不平衡。再者,我本非名人,也无意求名,不论如何总不该以这本小书出名,让人一看到资某人的名字先和《廊桥》挂钩。这就是我坚决拒绝在热潮中露面之故。我为巴尔扎克和薇拉·凯瑟都写过书评,对这本书既不写书评,也不参加有关的讨论,也是为的不愿凑热闹。
现在热潮已退,却有一些由这本小书引发的想法欲求一吐为快。我所见到的评论大多着眼于爱情与家庭以及与之有关的价值观。电影我始终没有看过,据说更加强调家庭伦理道德这一面。似乎很少人注意到书中所表达的另一层思想,就是对现代市场经济社会的逆反。(根据不可轻易言元的原则,不敢肯定一定没有,因为我并未到处收集评论,看到的大多是热心朋友剪寄的)。男主人公罗伯特·金凯就是这一逆反的化身。他的一切言论、行为都是竭力挣脱市场化了的世俗的枷锁,追求归真返璞。作者借金凯之口有一段简炼而精彩的关于市场扼杀艺术的讲话,里面有许多警句。他摄影所追求的是反映他自己独特的精神、风格的东西,要设法从形象中找到诗,但是这不合编辑的口昧,因为编辑想到的是大多数读者,是市场。下面一段话十分精辟:
"这就是通过一种艺术形式谋生所产生的问题。人总是跟市场打交道,而市场--大众市场--是按平均口味设计的。数字摆在那里,我想这就是现实。但是正如我所说的,这可能变得非常束缚人。
"以后我准备写一篇文章题为《业余爱好的优点》,专写给那些想以艺术谋生的人看。市场比任何东西都更能扼杀艺术的激情(重点是本文作者所加)。对很多人来说,那是一个以安全为重的世界。他们要安全,杂志和制造商给他们以安全,给他们以同性,给他们以熟悉、舒适的东西,不要人家对他们提出异议。
"利润、订数以及其他这类玩意儿统治这艺术。我们都被鞭赶着进入那干篇一律的大轮子。
"做买卖的人总是把一种叫做'消费者'的东西挂在嘴上。这东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矮胖子穿着皱巴巴的百慕太短裤,一件夏威夷衬衫……,手里摸着大把钞票"。(译本第54-55页)
在另一处,金凯提到了现代科技和高度组织化的社会使人在精神和肉体上都退化。在"旧世界"里,人强壮而敏捷,敢作敢为,吃苦耐劳,勇敢无畏。而今电脑和机器人终将统治一切。人类操纵机器,但不需要勇气和力量,也不需要上述那些品质。"事实上,人已经过时,无用了"。连性爱都可以用科学来代替。组织起来的社会、矫饰感情、效率、效益等等使人失去自由驰骋的天地。更有甚者,人类通过对大自然的破坏和发明自相残杀的新武器正在毁灭自己。
我认为这是在那个爱情故事背后贯穿全书的思想。罗伯特·金凯其人也是按这样一种理想塑造出来的。这种思想推向极至,就产生了《从零度空间落下》这篇近乎荒诞派的文章,把自己想象成还原到原始人。进而一直蜕化到生命起源之前。
其实,艺术与谋生的矛盾,市场扼杀艺术激情,这差不多已是共识,中外皆然。而且这种哀叹非自今日始,不过于今为烈。任何生活在现代的人只要打开收音机、电视机,或者到商场走一圈自然有体会。每当我参观中外艺术博物馆时都有这种想法:而今后,人类还会创作出这么美、这么精致的艺术么?主观上还有这个耐心,客观上还允许这样从容么?近两年有机会相继参观了两次新建的上海博物馆,那神妙的二千年前的青铜器使我心灵颤栗,而在玉器馆中我更进一步发现,真正产生震撼力的美不可言的艺术都产生于商周时代!过去每见到这类古代文物总不免肃然起敬,惊叹我中华民族之早慧,但是没有那样突出地感到早期艺术之不同于后代。也许要归功于"上博"的灯光精巧和陈列得法,使观众能尽情细细欣赏每一件陈列品,同时也就突出地觉察到时代的差异。在那里。处于20世纪末的我特别为公元前20世纪的艺术家(那时有这称号么7)的那种永不可再的纯真、朴实而又充满想象力的艺术激情所震动。与方今由西方传人的那种故作粗拙以示返璞的风格不同,那是在工艺上也相当精致的。后世艺术家提倡师法造化,我想那时的人就生活其中,与大自然浑然一体,那种本能的感受自非今人可比。到汉以后,特别是东汉以后,就渐趋雕琢、繁琐,离自然越来越远,到清朝的叠床架屋刻意雕琢就匠气十足了。这里的区别在于创作的动力是自发的创作欲还是为满足别人的需要,即使不是面向广大的市场也是为了取悦宫廷贵族。这是指手工艺品。至于书法绘画,一直到近古多半还是文人自娱之作,既不是为出售谋生,也不是为献给王侯,所以情况又有'所不同。这里不是要讨论艺术史,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我要说的只是在"上博",特别是玉器馆的感受。这感受与《廊桥》中金凯的议论和追求是--致的。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到过,中国这样一部辉煌的文学史(不包括现当代),特别是诗词部分,大多是读书人官场失意的业余之作,而且决不是卖文为生的,才见真性情。罗伯特,金凯没有中国士大夫那样的条件,他为追求自己的创作自由,把生活降到贫困线以下,最后潦倒以终。在高度发达的市场经济中也只能如此。
另一个问题是科技高度发达是否会,或者已经造成人的异化和退化。一切用机器人、电脑来做。人将不入。不但失去了个性、激情和艺术创造力,而且体魄弱化,智力也被扭曲、退化。可能有极少数的天才不断发明出各种代替人力、人脑的新玩意儿,而操作这些玩意儿的绝大多数芸芸众生所需要的智力却越来越简单、低下。"傻瓜"照相机之命名——十分说明问题。就是那少数发明者的智慧也日益狭窄,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跟着一个大轮子转,越转越快,身不由己。沿着命定的轨道不断发明创新本身就是目的,对人类是祸是福或者来不及想,或者想也无法控制。在这种情况下,百代先哲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深透的智慧和拥抱自然的博大胸怀还能再有吗?今世能出现盖茨,但还会产生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以及中国的先秦诸子吗?马克思所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是生产力和人的道德智慧都高度发达,因此人只需要花很少的时间谋生而有充分的自由和时间来随心所欲地从事艺术创造。也许目前这个阶段是人类通向那个美好境界所必经的炼狱。但愿在这过程中人没有异化成非人,人类以及地球上其他族类的生存条件没有被人类自己破坏掉。当然这种杞人优天不论是否有根据都是无能为力的。人类还是会争先恐后地不断发明征服自然和征服自己的手段,跟着那个大轮子转。像《红舞鞋》里的舞人一样一直转下去,无法停下来。不管儿童是多么纯真可爱,童年是多么值得留恋,人总是要长大乃至衰老,这是无法抗拒的。因此金凯这样的典型只能是"正在消失的物种"。
书中的爱情故事如果单从弗朗西丝卡的角度看,不算新鲜:一个嫁到边远小镇本性有点浪漫气质的少妇,丈夫善良而不解风情,生活平静而乏味,因某种机遇被激发起了潜藏的激情,圆了少女时代的梦。与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辛格莱·刘易斯的《大街》等等异曲同工。但是从罗伯特,金凯的角度就有其独特之处,是与上述的思路相一致的。那是一种摆脱一切世俗观念,还原到人的最初的本性,纯而又纯,甚至带有原始野性的激情。天上人间只此一遭,如宇宙中两颗粒子相撞,如果失之交臂,就亿万斯年永不再遇。作者调动了一切想象力塑造出这样一个"最后的牛仔",与这高度组织化的市场社会格格不入,处处要反其道而行,包括对爱情。这样一种爱情注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即使撇开弗朗西丝卡的家庭责任感不谈,能够想象她跟金凯私奔,然后两个人一起过日子白头偕老么?那金凯还成其为金凯么?这就像林黛玉与贾宝玉终成眷属,子孙满堂一样无法想象。每个故事有它自己的意境和规律,甚至不以作者的意志为转移。
我想如果这本小书有一定的魅力的话,就在于作者以独特的手法通过金凯其人表达了对现代社会的逆反心理和一种追求归真返璞的情怀。我能理解为什么这本书在美国畅销;但是此书对中国读者的吸引力究竟何在,我还是不太明白。
快快乐乐同游在异境
———评《廊桥遗梦》
看到后段,落泪难止。是痛惜,是想质问,人类文明何以把我们带到这个境地?婚姻的本质是否与幸福无关,而是为了个人生存保障,还有维系组织的社会发展产物。它未曾顾及人性幽微、沧海桑田,也无知当走到某些时刻,责任要求违了人性,陷入道德的两难境地时,简单粗暴地凭曾经誓言标榜定论今昔,是多么肤浅且毫无意义。
当提及“婚外情”这样的字眼,首先浮现于你脑海的是道德层面的谴责,还是切身体会过畸胎产生心跳动人又脆弱的火花呢。现代文明中我所能想到的盛大悲剧其一,莫过于风平浪静的枯燥日常下内心住着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可能性,却凭它的存在才得以过活。
“曾经的梦,都是美梦,虽未成真,但庆幸我曾拥有过”,摄影师写下这样的句子。而弗朗西斯卡在日记的最后说:“我把生命献给家庭,把所剩下的给罗伯特。” ——连同她的心,她的亢奋与激情,她余生每个日日夜夜痴缠缱绻的思绪。也许,就在弗朗西斯卡帮全家人晾晒衣服、准备晚餐的间隙,她便把那四个闷热、黏腻、甜苦交加、好似不会结束,却终于在某个大雨天落幕了的夏日,又度过了一次,且此生还要度过很多很多次。
其实,在活生生的人性面前,所谓“道德”充其量只是某种暂时的标签。但人的社会属性往往压倒自然性,大部分人毫不犹豫没有自知地便服从规则,剩下的一些又已经在世俗之中有了牵挂,比如舍不得让孩子承受似乎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事情。最后挣脱枷锁的那极少数,终于成为毛姆笔下《月亮与六便士》中斯特里克兰德一般的传奇,成为流言蜚语里的疯子,却也成为理想主义中的胜仗。
我并非批判人类社会发展至此,整个道德体系泯灭人性的错误。而只是想说,当某些人某些热望突破陈规,若是出于一片赤诚便无可厚非,不应落入传统价值观的桎梏一味给予负面评判。事实上,如果没有文明没有道德,人类便会更轻易被人工智能、数据代码所取代:若只是要一个美好结局的“最优抉择”,那不如用算法从概率上来决定那天,弗朗西斯卡该不该在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打开车门。可其实,我们正是在一大串的纠缠、游移、孤勇、遗憾当中,亲自完成人生的未知弧度。
潇洒果断、听得清清楚楚自己心灵声音的人总有,但也总是极少数。无论弗朗西斯卡选择离去与否,都是不可复制的电影剧情,真实的人生里光景各异,但都走向我们唯一正确的结局。
观影过程中,第一次眼泪冲破自抑便是弗朗西斯卡说,“没人明白,当女人做出结婚和生孩子的抉择时,在某方面,她的生命开始了,但在另一方面,它停止了。她建立了现实的生活,而把她个人的需求放到一旁,好让她的孩子能长大成人。当他们离去时,亦带走她现实的一生。此时,她不能再过回自己的生活,也不记得,是什么令她活着。因为没人问过她,她自己也没有。”
这段话太绝望而真实,不禁不甘心责问:为什么偏偏是女人?为什么婚姻对男性的影响就没有那么大?丧偶式育儿几乎都是男方角色的缺失,是因为生育过程中男人的付出成本远不及十月怀胎的女人,羁绊就不够深切吗?还是男尊女卑的传统在劣根性里残留。盼望在女权运动日益普及的今天有越来越多平等的关系,但偏见根深蒂固,我们也不应该单纯指望有运气遇到良人,更应当首先将自己置于平等的资格:经济与人格齐独立。不依赖谁附属谁,让自己被关系滋养,而不是被消耗。生儿育女已不该是当代女性的生命意义,只有她自己才是自己的灯塔。当然,电影并没有讨论这方面的问题,我看不出弗朗西斯卡是否有独立的女权精神,是受传统“家庭观念”影响牵绊,还是出于内心对这个家真切的爱意,选择了留下来,终究是留下来。生而为人,我们注定受自由之苦。
弗朗西斯卡在解释自己无法离开时说,她的丈夫一生未做过错事,不该被如此对待。她的善良与无私令我鼻酸,我甚至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足够幸运拥有那四天,拥有能在余生里汲汲于此的养分来源。大部分的人,其实连这四天也没有,连把他们从平静的绝望中解救出来的药引都没有。
饰演女主角的梅丽尔还演过另一个我分外钟爱的电影《时时刻刻》,便是讲述这样的故事。庸俗无奈的生活是个铺天盖地的巨大牢笼,当有一天,躲避在一日三餐、柴米油盐之后的空虚感和孤独感挣脱麻痹的神经,将破碎梦想囚禁的心突然看清生活荒诞的真面目,那种莫大的虚无会偷偷携带死亡的阴影一起靠近。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死亡,只有不被理解的死亡罢了。所以有人说,聪明人糊涂,选择不去看,选择逃避,麻痹可能的痛苦与挣扎。然而,短短数十载我们要想真正尝到几口幸福,就必须 “要直面人生,永远直面它,了解它的真谛,永远地了解,爱它的本质,然后,放弃它”——只是放弃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想加缪的西西弗斯会同意我。
有种错觉,好像如果弗朗西斯卡没有遇到罗伯特,就不会有“廊桥遗梦”,而只剩下“时时刻刻”的走向死亡。是这个故事中的夏夜晚风和桥边野花,坦诚夜话与蜜意缠绵,温柔地浇灌了女主不甘禁锢的灵魂,让她看到生活中仍然存在的闪光,并保存于心,在今后每每空虚绝望的大萧条里把这火花掏出,带着无法实现却可堪回味的暖意,不断不断地拯救她。
张爱玲说,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也许对于弗朗西斯卡来说,那四天便已是一生。所以,尽管在大雨那场戏里,我随着梅姨纠结下不下车的表演哭得不能自持,影片结束我依旧不认为这是一部悲剧,因为存在那样美好浪漫的爱。按影片的说法是“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无论有没有生活在一起,他们两人已遥远又隐秘地相连。
更何况,弗朗西斯卡不仅是善良,更算得上聪明,在事无巨细的婚姻生活中,她早已隐约窥见爱的本质——在罗伯特离去的那个夜晚她对自己说:“我意识到爱是很难捉摸的,它的神秘是纯粹和绝对的,罗伯特和我如果真能厮守,那种感觉反而会消失。”这结论与我不谋而合。渡边纯一《失乐园》里所描绘的,即便已经是越轨的爱情,却依然需要殉情来保持纯粹充分的热度——她写:“从相识到互相爱慕,再发展到难以克制而结合,这一过程是那么一帆风顺,恋人们自己往往无所察觉,烈火般燃烧的恋情使他们忘却了这世间的种种不如意。然而,就在情爱逐步升级达到顶峰的一瞬间,他们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条峡谷,便往往驻足不前了。当两人沉浸在快乐之中,以为这就是爱的伊甸园时,才意识到前面荆棘丛生的荒野,于是变得紧张起来”、 “现在才发觉爱情这个很好听的字眼,其实是极端自私的,隐藏着破坏、毁灭这些剧毒的东西”——这就是原因。也许所有事都会有那个“尖峰时刻”,再往下怎么走都是下坡路,极端者不愿意看到消磨与褪色,选择永久留在盛放之时。可注定的无常变幻与消逝,无可避免地存在于我们泥沙俱下的真实生活。我们对世界怀抱热望,却也只能在失望中修行。
的确,我大抵对亲密关系本身就持悲观和怀疑态度,那些常见又固有的贪婪、自私、软弱、逃避、耽溺、自我陶醉、见异思迁、首鼠两端,距离越近看得越清楚,在不同的面孔上重复遇到毫不新鲜的人性,令人索然又丧气。看过太多故事的 “后来”,是王子与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后再之后的后来,会像王朔说的那样“就像童话中两个贪心的人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底下埋的是什么。看见树,看见花,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句骸骨”。等闲变却故人心。
可若像顾城笔下:“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意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一般过活,未免又太过懦弱。如果亲密关系注定是一场失败,那也没有关系,反正人生也好,感情也罢,多的是大失望后的小慰藉,我还记得王小波在回复李银河的信里怎么说的:“ 别怕美好的一切消失,咱们先来让它存在。” 太浪漫的答案。也许,即便是羸弱而幽秘,在夹缝中探出一点火苗的明灭爱意,即便它抵挡不住风雨,也没有一个明确利落的目的地,即便是一点火星带出些许烟来,成不了燎原烈焰;是在风中护住一根火柴,撒不了手也浇不了油——即便是这样不成气候的情意,依然能给我们带来甜蜜与快乐:稀薄、短暂,却依然真实的快乐,在峡谷的荆棘醒来前的那小段时间里,悄悄穿过人性弱点,清晰可辨、掷地有声地矗立在那儿。就像弗朗西斯卡和罗伯特之间的爱,她只得在他面前才是真实的自己,那些轻盈又闪光的褶皱、举重若轻的提炼里,即使有些还需要不断的自我拷问,但只有彼此的时刻,足够把什么都忘记:生活固然是生活,而爱是另一回事。是这样永不完美但无可抵赖的爱,令人仿佛走过千山万水,身心俱疲依然想踏上征程,迎接所有的甜蜜与心碎。即使明知两性之间的暗涌与角力,情欲中的虚妄、摇摆,甚至殊途同归的陷阱,也愿意穿过谎言去拥抱你。
一直很喜欢陈奕迅的一首歌,叫无人之境,标题也来源于此。还喜欢其中一句:“这个世界最坏罪名,叫太易动情。但我喜欢这罪名。”
关于爱,是永远摸不清道不完的复杂命题,太阳底下无新事,但具体遇见的每个人每段感情,层层涟漪下总有不尽相同的形状。关于婚姻,莫阿罗在《人生五大问题》中说,“婚姻起初是吸引,但维持靠的是友谊与爱情的融合,尊重有礼。接受和伴侣种种精神上、灵智上的异点,包容它而非“罗曼蒂克”式必要找到那个百分百匹配的命中注定。” 我同意。所以当弗朗西斯卡可称幸运地遇到她的罗曼蒂克继而被吸引,我想不到任何责怪她的立场。只是可惜,夫妻关系是比一般亲密关系更微妙的另一种关系,其中不止是“爱”,还有惯性、依赖,共同创立了一切的合作感、友谊与重重妥协。王安忆也说,夫妻是什么啊,夫妻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在现代文明里,我们早已失去自由去迎接那些时刻可能发生的、脆弱又动人的爱。我们只剩悄然动情的权利,所以仍旧喜欢这罪名。
不要急于批判这好似不负责任的论调,罗大佑在四十年前就唱过: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你不属于我,我也不拥有你,姑娘,世上没有人有占有的权利。
人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占有”另外一个人的呀,因为人与感情总在变,失去本身也是生命必然的一部分。阶砖不会拒绝磨蚀,窗花不可幽禁落霞,好景不会每日常在,唯有变化是恒久常态。倒不如坦然拥抱流转变幻,因无尽的流动中尚有真实的人生况味。
我曾在日记里写:“那是不是,相聚本身就是一场虚妄的浪费。嬉笑着也好,掏心窝子也好,皆是虚度彼此的一段人生罢了,反正最终都会走到离别。戛然而止的、慢慢淡去的、依依道别过的、来不及反应的。[遇见]一词,究竟有没有实实在在的意义呢?” 后来明白了,就像看过许多感情的开始,都甜甜蜜蜜信誓旦旦,结尾又都鸡飞狗跳黯然收场,却不能因此便不相信爱情——而只是不相信“不变的爱情”了——即使是一地鸡毛的故事,也不能因为结尾的狼狈,就说开头的甜蜜不可信,哪段感情的最初不是真诚的“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呢?不光爱情,每一段关系本身就像一个生命体,会经历生老病死,而我们身在其中每捧每滴带着温度的具体感受,才是它最珍贵的部分。也许“唯结果论”是一种投合精英需求的高效率方案,而对我来说,能撒欢一时就纵情四海。遇见喜欢的人不再考虑会走向何处,只求开心尽兴,活着当然有不断的离别,但也有不断的相遇,要到大限将至的最后一刻才发现,这场“相聚并虚度”中的那个“虚”字,其实是必然的——不如就慷慨点。
说到这里,思绪再泛泛些,便想到村上春树在1q84中写:“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很宝贵的东西,会一个接一个,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您手中滑落。取而代之落入手中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伪劣品。体能、希望、美梦和理想,信念和意义,或您所爱的人一样接着一样,一人接着一人,从您身旁悄然消逝。” 绝望而丧气。但是,你猜怎么着?
再来一万次,我也愿意伸手去捧水中碎月。什么都是虚的,但是没关系:月色真美我享了,到头来的一场空也是我该承受的。所以没关系。
而电影中这段纯粹浪漫的爱,其空甚至始终贯以梦的形式,而非某些爱情,被庸常生活里的琐碎、争吵、猜疑、嫉妒来结束的空——仅凭这一点,便也足够令人羡慕至极了。如果《爱乐之城》最后几分钟对于可能性的幻想是[更好更圆的月亮],那么《廊桥遗梦》便是关于我们何以心甘情愿成为宇宙的囚徒。
在此间的虚无与孑然之中,唯愿尚能遇见某天月色拯救你我。
《廊桥遗梦》上演之前,有几位编辑朋友要我去看,看完给他们写点小文章。现在电影都演过去了,我还没去看。这倒不是故作清高,主要是因为围绕着《廊桥遗梦》有种争论,使我觉得很烦,结果连片子都懒得看了。有些人说,这部小说在宣扬婚外恋,应该批判。还有人说,这部小说恰恰是否定婚外恋的,所以不该批判。于是,《廊桥遗梦》就和“婚外恋”焊在一起了。我要是看了这部电影,也要对婚外恋作一评判,这是我所讨厌的事情。对于《廊桥遗梦》,我有如下基本判断:第一,这是编出来的故事,不是真的。第二,就算是真的,也是美国人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有些同志会说,不管和我们有没有关系,反正这电影我们看了,就要有个道德评判。这就叫我想起了近二十年前的事:当时巴黎歌剧院来北京演《茶花女》,有些观众说:这个茶花女是个妓女啊!男主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玛格丽特和阿芒,两个凑起来,正好是一对卖淫嫖娼人员!要是小仲马在世,听了这种评价,一定要气疯。法国的歌唱家知道了这种评论,也会说:我们到这里演出,真是干了件傻事。演一场歌剧是很累的,唱来唱去,底下看见了什么?卖淫嫖娼人员!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年。我总觉得中国的观众应该有点长进——谁知还是没有长进。
小时候,我有一位小伙伴,见了大公鸡踩蛋,就拣起石头狂追不已,我问他干什么,他说要制止鸡耍流氓。当然,鸡不结婚,搞的全是婚外恋,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事,有伤风化;但鸡毕竟是鸡,它们的行为不足以损害我们——我就是这样劝我的小伙伴。他有另一套说法:虽然它们是鸡,但毕竟是在耍流氓。这位朋友长着鸟形的脸,鼻涕经常流过河,有点缺心眼——当然,不能因为人家缺心眼,就说他讲的话一定不对。不知为什么,傻人道德上的敏感度总是很高,也许这纯属巧合。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是:在聪明人的范围之内,道德上的敏感度是高些好,还是低些好。
在道德方面,全然没有灵敏度肯定是不行的,这我也承认。但高到我这位朋友的程度也不行:这会闹到鸡犬不宁。他看到男女接吻就要扔石头,而且扔不准,不知道会打到谁,因此在电影院里成为一种公害。他把石头往银幕上扔,对看电影的人很有点威胁。人家知道他有这种毛病,放电影时不让他进;但是石头还会从墙外飞来。你冲出去抓住他,他就发出一阵傻笑。这个例子说明,太古板的人没法欣赏文艺作品,他能干的事只是扰乱别人……
我既不赞成婚外恋,也不赞成卖淫嫖娼,但对这种事情的关切程度总该有个限度,不要闹得和七十年代初抓阶级斗争那样的疯狂。我们国家五千年的文明史,有一条主线,那就是反婚外恋、反通奸,还反对一切男女关系,不管它正当不正当。这是很好的文化传统,但有时也搞得过于疯狂,宋明理学就是例子。理学盛行时,科学不研究、艺术不发展,一门心思都在端正男女关系上,肯定没什么好结果。中国传统的士人,除了有点文化之外,品行和偏僻小山村里二十岁守寡的尖刻老太婆也差不多。我从清朝笔记小说中看到一则纪事,比《廊桥遗梦》短,但也颇有意思。这故事是说,有一位才子,在自己的后花园里散步,走到篱笆边,看到一对蚂蚱在交尾。要是我碰上这种事,连看都不看,因为我小时候见得太多了。但才子很少走出书房,就停下来饶有兴致地观看。忽然从草丛里跳出一个花里胡哨的癞蛤蟆,一口把两个蚂蚱都吃了,才子大惊失色,如梦方醒……这故事到这里就完了。有意思的是作者就此事发了一通感慨,大家可以猜猜他感慨了些什么……
坦白地说,我看书看到这里,掩卷沉思,想要猜出作者要感慨些啥。我在这方面比较鲁钝,什么都没猜出来。但是从《廊桥遗梦》里看到了婚外恋的同志、觉得它应该批判的同志比我要能,多半会猜到:蚂蚱在搞婚外恋,死了活该。这就和谜底相当接近了。作者的感慨是:“奸近杀”啊。由此可以重新解释这个故事:这两只蚂蚱在篱笆底下偷情,是两个堕落分子。而那只黄里透绿,肥硕无比的癞蛤蟆,却是个道德上的义士,看到这桩奸情,就跳过来给他们一点惩诫——把他们吃了。寓意是好的,但有点太过离奇:癞蛤蟆吃蚂蚱,都扯到男女关系上去,未免有点牵强。我总怀疑那只蛤蟆真有这么高尚。它顶多会想:今天真得蜜,一嘴就吃到了两个蚂蚱!至于看到人家交尾,就义愤填膺,扑过去给以惩诫——它不会这么没气量。这是因为,蚂蚱不交尾,就没有小蚂蚱;没有小蚂蚱,癞蛤蟆就会饿死。
是因为无法结果,花儿才开到胜火红?
这片子看得我痛哭流涕。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情欲是一个终生话题。四天就是她一生的重量。千万不要与你爱的那个人在一起,这是你的幸运。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最好的作品之一!!“我不想需要你,因为我注定得不到你”,相爱并不一定要长相厮守,因为明知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却很难
“这么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若我走了我的生活会怎样?有谁会看到其中的美好?” 两句话道尽婚外恋,雨中泣别太精彩。
“尽管爱情的魔力不可抗拒。可是,如果放弃责任,爱情的魔力就会消失,就会蒙上一层阴影”。
一个60秒的红灯,用多少年去等一个人。
发乎情 止乎礼 很多年后我用这部电影里阐述的这个东方道理来教育了美国人劲松同学 不知道他是否能明白的了
妈妈每次看都哭得一塌糊涂
电影上映后,掀起了美国离婚潮
又重看了一遍。《廊桥遗梦》这个译名,还是太过抒情太过明白了些,原名《麦迪逊桥》,一个普通的桥名,无情无感之物,衬托有情有感之人,反而更动人。
弗朗西斯卡在卡车里握住车门的那一刻,爱情的意义一下子清晰了。不是个人的欲望主宰着人类的情感,而是责任和隐忍才让真爱凄美动人。
一个很浪漫的故事,如果你只能从这部电影里看到“出轨”和“婚外恋”,这部电影算是白看了。
一直以来都以为这是跟«魂断蓝桥»一个年代的片,没想到是95年的……
终于明白我为什么要摄影。摄影之于我的意义,是使我越来越走向你。这么明确的事,一辈子就一次。
我不能因你而放弃我的孩子与家庭,可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一生的挚爱。我不能得到你,但我一生都在怀念你。
”This kind of certainty comes but once in a lifetime.“最纯粹的爱不一定是你的初恋,也不一定是你丈夫,你无论如何压抑,它也不会随时间流逝,只会封锁心中。(也许等不了多久,我会推翻这句话。)
记得当年还是初中,看这本书,阅至大雨滂沱的那一幕,泪水便止不住了。电影基本还原了书中的精髓。“我将我的一生都给了家人,我希望将身体留给他”。隐忍的爱情最美丽。
我想我也无法做到“遇到美丽的风景就停下来。” 克林特老先生总是可以在电影的尾声紧紧地握住你的心门,让你除了流泪什么都说不出来。其实感动我的并不是这段难得的感情,而是她丈夫对她说的那段朴实的话。“我知道你曾有过梦想,很抱歉我没有帮你实现。我非常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