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船爱歌

    在一群颤抖而忘我的肉体中，阴影处的西奥发现了与人纠缠到陶醉的男人雨果，从此他的眼神再也没有离开。几次试探都被忽视和婉拒，于是西奥抓住了另一个欲望的男人。两团肉体在特定的频率下相互靠近，终于在胯下隔着的两个人的情况下吻到了一起。奇妙的化学反应骤然间迸发，两人俨然成了狭小拥挤空间里主角，泛光的肉体，挺拔的阳具，两个被光追者的人成了这个世界艳羡的主宰，他们在舞台中心表演着进入和融合。
    
   今晚和你做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我们做的是纯粹的爱，我们为世界和平做了贡献，雨果说。然而这种纯粹的肉与灵很快被现实击倒，刚才忘我到忘记带套，而雨果是艾滋病毒携带。空旷的巴黎街道，两个几乎还是陌生的人，一个一脸茫然，一个出离愤怒。雨果是负责任的，他愤怒西奥的疏忽，安慰西奥的不安，不离不弃的陪伴，尽管感染的概率很低，雨果认为西奥必须去医院。
    
    黑人守卫、叙利亚移民，两人在午夜凌晨经历着这个城市的苦楚和伤疤，导演试图以小搏大，奈何浅尝辄止，留下些许突兀和尴尬。一个叫巴黎的城市，在我眼里它却可以是任何一座欧洲古城。回到细腻的主线，西奥一见不忘，雨果爱得炙热，然而人生不能只如初见，争吵成了必须的磨合。然而我爱你，我能在你转身的那一刻说对不起，但若我不爱了呢？
    
    一切从现在开始，只愿此刻与你一起，共历这座城的热闹与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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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开夜店，04:47算起，一直到06:00. 电影的时间和故事的时间采用了一比一的还原。这也让整部作品充满了写实感。

我喜欢看他们两个时不时没有话说，一起卡壳，短暂的冷场之后总是有其中一方为了不让沟通中断继续打开新的话题，然后继续说、继续说。以及，两个人几乎不会肩并肩地走着、总是一个人在前，一个人紧随其后，保持着一段接近却又不轻易触及对方目光的距离。这些无法被任何剧情和对白填充的部分，恰恰是我最熟悉的部分。

曾经，当我和一个男人——无论是已经在微信的世界相知了足够久的，还是机缘巧合出来面基一次的。总有一阵做贼心虚的感觉附在我的心上，我有些惶恐，慌乱、不知所措，哪怕我是那么中意对方，我都觉得像是隔着一堵墙，有一种莫可名状的疏离感横亘在我们中间。或许是因为，我们开始的方式有一点点龌龊？

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的时候，就只能漫无目的地走路。走快或者走慢些都无关紧要。反正一个人在前，另一个人会紧随其后，这其中没有任何深情，姑且算是陪伴的礼数。电影在这些空洞的、不易传达好的感受方面，做得尤其好。至少让我产生了一些共情。它让人深切的感受到，人不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孤独，即便两个极有可能彼此相爱的人一起走着，仍然各有各的孤独。这个事实，是许多甜腻、或者所谓轰轰烈烈的同性作品不曾碰触到的、比较生冷的角度。

也就是这些细处的元素，构成平淡生活里感情的无力感，尤其相比于夜店里醉生梦死的交合。这种无力感在片尾 Théo 一次又一次的 après 提问中达到了高潮。

他说，我们可以一直做爱，如果你不害怕。
他说，他们可以待在一起，很久，也许20年。
他说，也许最后还是会分开，像所有其他情侣一样。

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点小惊讶。总觉得这个时候就该尽情地说一些，我们可以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之类的漂亮话。Hugo 倒好，直接一眼看到分手了。可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尤其显得真诚。

Théo 最后只问了他一句，T‘es sûr ça vaut le coup? 你确定这一切值得吗？
Hugo 太确定了。
然后他们吻上了。
他们的爱情观有趣、可爱、又迷人。

这一刻我忽然忘记，一个人还是在持续治疗中的 AIDS 病毒携带者。另一个则是即将要接受治疗防疫 AIDS 的病患。这一刻，他们才真的像《爱在黎明破晓前》里初相识就如胶似漆的情人一般，只有说不尽的浪漫主义，没有任何不堪的过去和痛苦的未来。我喜欢这个结局，很温柔地，过滤了一些可能很残酷的东西。

我希望有 Hugo 的运气，即便末日向我招手，都有一个TA，原意陪我度过余生。
我希望我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也可以自信地说，值得。

昨晚在芝加哥国际电影节看完同船爱歌，感觉这并非一部叙述同性爱情的法国电影。尽管有着和伊桑霍克系列类似的时间结构和爱情叙事，但是这部电影最重要的政治目的在于治愈后艾滋时代整个社会的无知和恐惧。艾滋病毒不再等于死亡和绝望，病毒携带者也并非妖魔，they live with/against it, but they are much more than it. 这部电影里的雨果塑造了一个常态的后艾滋时代携带者的形象，他像其它人一样生活，有体面的工作，也有爱和欲望。电影里理性而具象的对病毒的叙述也可以让观众稍稍卸下内心的惶恐，这个病毒就像任何其他慢性病一样可以控制，只是与性相关，它毫无选择地会被社会污名化。

前年一部平常的心（The normal heart）让观众直观了解了上世纪80年代同性恋群体作为艾滋爆发的重灾区，这段历史需要铭记，但30年前的历史并不等于后艾滋时代的现状，感染病毒也不等于痛苦和立即死亡，后艾滋时代里病毒已经被了解被控制，尽管无法彻底治愈，但用历史中的灾难和负面影像来理解我们当前的现状可能会加重我们的焦虑。现代性的病态之一在于要求人类身体的纯洁性，走到哪里都充斥着医疗与健康信息，无论出于新自由主义的商业目的，或者是对于少数群体压制的政治目的，似乎我们的身体不能有任何的细菌和病毒，我们要保持彻底的健康和纯净，但这些无疑导致了我们对自己身体无限的焦虑，也加重了对那些“非纯洁”身体染污自己的恐惧。看完这部电影让我觉得可以放下那些沉重的焦虑，除了种族性别阶级民族平等，所谓的健康与非健康的人也一样平等，只是这一大类并未真正纳入政治正确的体系。

从西奥得知雨果是阳性到影片结束的一个多小时里，能够感受到一个“常人”的反应，从拒绝承认现实到极其慌张地冲去医院，接着在医院里对雨果的抱怨，出医院之后对雨果爱恨交织复杂的情绪，到最后他俩一起决定接受未来，无论最后的检查结果如何。当然这种叙事有些理想化，很多人可能会是绝望嚎啕大哭以及疯狂地责骂。但这部影片用极其理性的话语解释了在非安全性行为之后可以采取的对策，雨果用了一个小于1%的数字来告诉西奥感染的可能性，显然西奥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所以他质疑按照他的理解这么小的概率几乎是没有感染可能性的，但为什么还有那多人感染病毒。雨果接着解释当他采取了治疗以及自己的病毒处于undetectable的状态，并且在之前的性行为中自己是受的角色极大减小了对方感染的可能性。雨果和医生理性的分析慢慢地缓解了西奥的焦虑和恐惧，也逐渐地引导我们走出无知，对病毒的恐惧以及消解对病毒携带者的偏见。

尽管西奥从理智上开始接受这样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但他在情感上还是会去责备雨果。西奥在大街上买早餐前表达了自己重新燃起的欲望，但当他们在河边重新谈起性爱过程时，西奥无意识地流露出对雨果的抱怨，抱怨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自己，逼问他为什么一直要诱惑自己。雨果极其委屈地回复“对，只要出了问题一切都是我们的错。”这句话赤裸裸地揭示了弱势群体极其弱势的权力地位，当他成为一个病毒携带者，他就成了一个负面的个体，一个别人的发泄对象，一个社会的替罪羔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一段更让人心痛的。是的，除了恐惧或者怜悯他们以外，又有多少人曾经考虑过他们的感受。他们被社会当成没有情感的污染源，他们的人生被缩减为了病毒，感染病毒剥夺了这个群体作为人基本的权力。

影片间接影射了整个社会的压迫和歧视，尽管有些干涩，相关的对话也比较突兀，但却呈现了一幅凌晨暗夜中流动的画面。晚上在医院的只有女人和同性恋，凌晨看守医院大门的是黑人男性，凌晨为了生计还在营业的是叙利亚的移民，坐第一班地铁的是退休后没有保障不得不继续工作维生的老人，而异性恋白人中产阶级却在家里安详地做着美梦。这些被社会压迫着的群体只能在黑暗中出没，光明只属于权势。这时会让人感觉到维持着良好身体状况的雨果其实没有病，这个腐烂的社会才真的病入膏肓，那些无知地歧视和压迫着弱势群体的人才是真正的病人。

在西奥家里当他决定开始接受一切卸下自己的恐惧，接受雨果以及多重可能性自己的时候，他拉开窗帘发现窗外已经天明。5:59，并不仅仅是黎明破晓前的浪漫，而是一个无知和黑暗时代的终结。5:59之后是希望，是他们个体爱情的希望，所以西奥问雨果未来计划的时候不断地追问，然后呢。这也是社会抛弃偏见最后战胜这种病毒或者疾病的希望，病毒只是携带者生活里微小的一部分，他们的生活远不止那被放大的污名标签。后艾滋时代，这个社会都需要被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