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电影史感兴趣的影迷也许会发现,2022年其实是一个很特别的年份。意大利电影大师帕索里尼诞辰100周年,同时也是费里尼电影《卡比利亚之夜》上映65周年。可能很少有影迷会记得,帕索里尼也是《卡比利亚之夜》的编剧之一。
作为声名显赫的意大利艺术家,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不仅是一位诗人、小说家、评论家和电影导演,他还为同时期的很多著名导演担任过电影编剧,包括费德里科·费里尼、贝纳尔多·贝托鲁奇、马里奥·索尔达蒂、莫洛·鲍罗尼尼等。
帕索里尼与费里尼
拍处女作《乞丐》之前,帕索里尼就已经加入“botteghe di scrittura”剧本工作室。当时,马里奥·索达蒂的电影《河娘泪》临开拍之际,依然在纠结台词方言性不足的问题,他们就找到帕索里尼,邀请他进驻创作团队。
彼时的帕索里尼,在业界被称为意大利白话专家、地方俚语研究者、方言诗人;随后出版的以罗马方言写就的第一本原创小说《Ragazzi Di Vita》(街头小子)更让他声名远播。而正是因为这部作品的诞生,让费里尼导演注意到了帕索里尼在创作方言对白上的才华。
在筹备电影《卡比利亚之夜》时,费里尼正好在读帕索里尼的这本《街头小子》,他对书中所展现的郊区街头俚语印象深刻。费里尼希望他新电影中的妓女、小偷、皮条客、小混混等等这些角色,也能说出如此充满市井气息和街头活力的语言。于是,他便邀请帕索里尼来修改剧本的对白。
有电影学者认为,帕索里尼对于《卡比利亚之夜》的贡献“相当有限”。一方面,他本人并没有太在意署名这件事。对帕索里尼自己来说,这就是接了个工作,顶多算是帮忙。因此电影片头的工作人员名单里并没有出现他。
另一方面,费里尼导演也曾解释过,很大一部分帕索里尼添加的内容并没有被采用,最终只保留很小一部分罗马街头的表达。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担心审查。
费里尼曾说,“这些非常市井的、粗鄙的,甚至带点黄色意味的俚语,可能会引来社会上反弹的声音,尤其是天主教的审查员。同时,这些俚语的过度使用,也会让整部电影的基调更为暗黑,批判色彩过于强烈,以至于改变原有的设定。”
尽管如此,费里尼导演对帕索里尼的这些改动,内心还是非常认可的,不然他也不会在这次合作之后,后来又把《甜蜜的生活》交给帕索里尼加工。
帕索里尼与《卡比利亚之夜》
1956年,费里尼找到帕索里尼,给了他《卡比利亚之夜》的剧本。但跟我们今天所熟知的电影剧情不一样的是,在费里尼的原版剧本中,整个故事的叙述方式有很大不同。
这版剧本中,卡比利亚在河边遭“男友”劫财后,被人救起带到附近的小酒馆。夜幕降临,卡比利亚在公园“上班”时,跟玛蒂尔达打了一架,又被朋友玛丽莎揪回车里,送到了罗马的威尼托大街上。
卡比利亚独自闲逛时,遇到著名演员阿尔贝托和女友在大街边闹别扭。随后,卡比利亚就跟着阿尔贝托去了他的大宅,但这终究只是一次意外的偶遇。从大宅出来后,卡比利亚旋即又被两名士兵带回了贫民区。
对比之下,我们会发现,影片中的有些角色并没有出现在初版剧本中,比如那个农民和背麻袋的男人。当年,帕索里尼正是在仔细阅读完剧本后,在原有基础上添加了注释,将角色对白进行润色,并指出原有对白中的不合理性。
总的来说,帕索里尼对于原剧本的叙事逻辑、风格基调、角色动机、服装造型等都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调整;说他对费里尼的剧本做了全面修改也不为过。
修改后的剧本中,帕索里尼倾向于使用更暴力、更暗黑的隐喻来调整角色基调。例如卡比利亚在影片开头被人从河里救起来、回到小房车后,帕索里尼添加了一群人杀死一只猫的场景,试图以虐杀来暗示卡比利亚的自杀倾向。“死亡的状态应该由更残忍、更暴力,但指向性明确的场景来表现。”
帕索里尼认为,需要在剧情推进中加入更好的过渡,从而让叙事显得更流畅。“这部电影是插曲式的,所以有必要让这些插曲更好地衔接在一起,既不能显得冗长乏味,更不应该过于突兀,以免让观众们误以为每个部分都是重新开始。”
帕索里尼还建议费里尼,剧本中要保留背麻袋的男人。在他看来,这个人物的出现,在影片中是很有意思的变数,能够让卡比利亚去想象生活的不同可能性。
另外,妓女Bomba也是帕索里尼力保的角色。他认为,卡比利亚对待Bomba的态度应该更冷酷一些。因为更具有攻击性的态度,可以让人物层次更加丰富。作为身处同等社会阶层的女性,卡比利亚对不如她的人表现出欺善怕恶,这从角色心理结构来看是非常合理的。
帕索里尼还很热衷于精简剧情。只要他认为对电影整体结构没有太大意义的段落,或者一些较为冗长的剧情,基本上他都会建议删除。“对于卡比利亚的经历,不需要太多程式化描述,观众们没有力气看到新的‘奇遇’重新开始。我认为看魔术表演的这个段落,应该跟上一段更好地连接在一起。”
在修改费里尼剧本的过程中,帕索里尼提出“每个角色都应该设置更具真实性的表现”,需要考虑到他们的阶级地位,以及更为合理的动机。在他看来,罗马贫民窟的苦难现实,跟居住其中的人物之间存在着太多差异,而电影所呈现的终究还是不够现实、过于幻想。
他想让这些对比鲜明的元素相互碰撞,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共存而已,更需要有机地结合起来。由此可见,帕索里尼从最开始就对这次合作抱着非常坚定的想法。
润色完剧本后,帕索里尼还在散页写下一些手记,这是对剧本中一些边缘角色或根本不存在的角色的侧写补充,其中就包括小偷、残疾人,以及参与朝圣的一些虔诚的女性。
在他的手记中,所有角色都说罗马方言。他不仅为这些新创造的小角色们写了对白,还将他的笔记变成了完全脚本化的场景,包括卡比利亚返回揽客区、搭车到野外考古地、前往教堂朝圣等。帕索里尼用大量对白补充了这些场景,为剧情的推进提供了充足的逻辑动因。
帕索里尼还为影片最后一幕写了两个备用版本,尽管他认为费里尼原剧本中的设置没有任何问题。这些剧本手记,后来都被发表在了《Per il Cinema》杂志上。
描写罗马郊区的底层人民时,帕索里尼大量采用罗马俚语中较为低俗的惯用表达,有意让妓女和客人之间的对话充满市井的活力。此外,这些对白中还混合了意大利语的不同变位,将标准的意大利语与罗马贫民窟创造的语言结合在了一起。
将角色观点与叙述者的作者身份相融合,创造出独一无二的表达方式,跳出意大利语境,与宏大的世界观彼此渗透,这也是帕索里尼小说的特点。事实上,使用模棱两可的焦点来表现现实,向来是帕索里尼的惯用手法。
罗马俚语与白话文本
在帕索里尼完成修改之后,费里尼和另外两位编剧重新整合出第二稿剧本。与初版相比,整个剧本的基本框架基本没有发生变化。就两版剧本来看,其中一版为338页,没有场景或镜头编号,但是很完整;另一版则只有98页。
通过电影学者们的对比发现,较长的版本明显是最终版剧本的基础。而帕索里尼重新架构的部分,以及特别批注的那些场景,其实都在不同程度上被采用到了剧本当中。从卡比利亚搭车到野外、老皮条客拜访房车驻扎地、作为重要过渡的朝圣之夜、魔术表演剧场等一系列场景,都可以看出费里尼根据帕索里尼建议修改的痕迹。
两个版本比对后的另一个差异是,第二版中的罗马表达方式更显著。在Passeggiata,卡比利亚的客人骑着guzzino(小型Guzzi摩托车),而另一位客人阿姆莱托则是 acchittato(穿着考究),还有一位皮条客被称为primo tacco de Roma(罗马最好的舞者)。剧本中的俚语还包括gran vivèr(喜欢过美好生活的人)、zaraffa (小偷)和 pizzarda (警察)等等。
有趣的是,费里尼在谈到帕索里尼最初的修改方案时,有意淡化了帕索里尼对罗马方言的尝试。但在最终版剧本正式面世前的手稿中,我们可以看出,帕索里尼的修改建议已然被融合到整个剧本创作中。无论如何,费里尼对于帕索里尼的修改是非常认可的。
某种意义上而言,帕索里尼的修改无疑让费里尼的剧本变得更具文学价值。这不仅体现在剧本对白的修改上,甚至深入到整体叙事结构的重塑。
可以想象,当年费里尼邀请帕索里尼修改剧本时,并不只是把他看作罗马方言的顾问。费里尼深知,他可以指望这位意大利新锐诗人、小说家、罗马方言专家和文化鉴赏家,为他的剧本提供更新颖的构思。
帕索里尼曾在回忆录里提及,电影开场卡比利亚在河边被救活的一幕,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概念的典型。他曾提议,这一幕应该发生在挖沙船上。虽然我们在现存的剧本中已经看不到这样的记录,但在电影中,卡比利亚被救时,我们的确可以从镜头的背景中看到挖沙船。
针对威尼托大街的场景,帕索里尼也曾指出,为了实现更流畅的前后因果关系,卡比利亚必须有一个很好的动因,才会离开玛丽莎的车,而后遇见男明星阿尔贝托。帕索里尼还建议费里尼,要以更流畅的起承转合重新构建叙事逻辑,从而更合理地推向高潮。
因此在影片中,卡比利亚回到揽客区后,看到一行人唱着圣诗在夜间缓行,还遇见了背着麻袋的男人,这恰好跟卡比利亚去教堂朝圣的经历形成呼应。在朝圣段落中,镜头不断穿过拥挤的人群捕捉她不安的脸,直到转变为纯粹的绝望。
作为电影《卡比利亚之夜》的四位编剧之一,彼时的帕索里尼显然已经非常熟悉电影创作的叙事规律,并深谙于剧本的文学价值。对帕索里尼而言,剧本同样是艺术作品。他一向强调剧本独特的形式特征,惯于将充满变化的叙事表达视为混合艺术,从而塑造剧本的无限性。这也是他往后的文学和电影创作中的主要方向。
从费里尼和帕索里尼的合作来看,让不同创作者围绕同一部电影的主题共同自由创作,这显然是《卡比利亚之夜》成功的最主要原因。而如果没有帕索里尼的贡献,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这部电影也许会大不相同,也许会失去很多的表现力。
参考资料:
1. Charlotte Errighi, Federico Fellini and Pier Paolo Pasolini. Linguistic discrepancies in Nights of Cabiria 2. Romanelli, Claudia, From dialogue writer to screenwriter: Pier Paolo Pasolini at work for Federico Fellini, Journal of Screenwriting, Volume 10, Number 3, 1 September 2019
整理撰稿| Giulietta;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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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是个夸夸其谈,虚荣又聒噪的底层小妓女,一开始对女主人公真的喜欢不起来。
到了魔术剧场看到被催眠的她温柔纯真的不同样子,和每个女孩一样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恨却又难得的是她一次次的被伤害,还那么天真,甚至撇下自己引以为傲的独立的小房子,还要去相信。这个神奇的永不停息的追逐爱的小个子女人,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对纯真的向往。。。
看完想到了美丽人生,那个喋喋不休的男人和这个聒噪小个子的女人,意大利片开头总是平淡枯燥甚至非好感的,但最后的他们就算处在悲惨的世界中也能依旧振作乐观,这样的人平凡却伟大。
人人都爱这个神奇的小个子女人,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纯真的向往
费里尼正式与新现实主义分道扬镳,用适应现代关系与生活理念的新方式讲述,表现特定情境下的心态和感受,走向非理性、反情节、重情态情境与心理描写的新格局。实践存在主义精神,表达物质繁华下的精神失落,旧道德体系和价值观念崩溃后混乱颓废的内心世界。块状结构,格式塔心理,非轴心律构图荒诞痛苦
大路里,至少有个人为她哭,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绝望地活着。
费里尼的电影里总不缺这种看起来对人无害,性格单纯美好却总是要无辜承受来自生活各种戏谑和玩笑的女人形象,所以,看费里尼的电影,总能在淡淡的叙事中感受到悲伤和无奈,而这都是一丝丝累计而来的。而电影中,女主在遭受千万次爱情伤害后的会心一笑,无疑让人难以忘怀。
卡利比亚眉毛的线条的起伏,描绘了她命运的曲谱。最后,那滴从眼角滑落的黑色眼泪,悬在脸颊的半空,停顿成为一个句号。同时,电影伴随着脸部特写的结束。(只是这个打破电影文法禁忌的直面特写,似乎也无法挽回全影过于舞台剧表演的印象吧。
想起李一鸣老师说的,欧洲电影在二战后试图重建叙事的基础,而这基础只能在神性、人性和诗性之中去寻找。而这部《卡比利亚之夜》,恰恰是女主角在黑夜之中寻找光亮的故事,无论是大明星的星光、慈善者的人性之光、信徒手中的烛光、流浪马戏团里魔术师赋予她的一场美梦,最后都化作了脸颊上的一滴泪光。
影片播放到第72分钟,竟然响起SHE波斯猫的主旋律。大骇。
大多数人都会给费里尼的《卡比利亚》打五颗星,在现实中,却只会向卡比利亚这样的女人扔汽水瓶。所以,费里尼只是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讲了一个浪漫主义的故事。
本片警告大家,白天的命运,夜晚无法改命。
回龙观天通苑立水桥,像素炫特卡夫卡,望京丽都酒仙桥,野鸡名媛们望见五环的彩虹,掬一汪清水,重新上路。凌晨四点,到处是心破碎的声音。
为什么好?因为我们都奋不顾身地痛过呀
“这部电影最打动我的地方在于,当每个事件快速过去后,在每个段落的最后时刻,闹剧都转变成了悲剧。”
2018.12.01在Arc Cinema观看了修复版的卡比利亚之夜,剧情是很纯粹的黑暗玛丽苏,人设是很纯正的中国没文化淳朴村姑;想被这样的剧情吃惊到,你得是个活在50年代没什么见识的人。全片最惊艳的是结尾对弗朗索瓦佩里埃那阴翳的眼神的一个close shot,很具有暗示人物动机的功效。这部影片在50年前是凭借剧情扬名的,而一部单凭借剧情的电影注定要在时间里淡去色彩,现在看来更像一部被夹杂在真诚的渴望与不止的失望间的丧片罢了。不应该因为是费里尼,追求爱情就要被歌颂,柳暗花明就要被赞扬。我的费里尼初体验真不是很好…
费里尼是坏人。作为情节剧和苦情戏,此片已是登峰造极之作。费里尼相信上帝么?他无数次质疑过,但是他影片中永远有那么一些神启的时刻,人性的光芒忽然散发出来。费老师是相信人类的。这部影片总把人导向谈论一些崇高的东西。朱丽埃塔一直小丑扮相,最后的笑容那么美。电影明星和催眠术两场是华彩段落
又有谁会知道生活把她逼成一个聒噪、粗鲁、淡漠的男人婆,凄风苦雨夜夜站街,男人们让她一次次麻木,可她心底深处住着一个纯真、可爱、善意,爱做梦的18岁小女孩,金子般的笑容偶尔绽放,才会暴露她的一切。
2020-10-23三刷;教堂祈愿、剧院催眠、欢舞重生堪称最激动人心段落,如果说前半段依旧洋溢着「大路」式的现实主义,那么后半段则明显具有记忆/梦境的痕迹,聚光灯下头戴花冠心怀梦幻的女子,依稀有了几分《朱丽叶与魔鬼》的皮相。无论在红尘中遭遇过多少次流离打击,永怀希望永远相信爱情,她如此急切地渴求光明,渴求改变命运,她想念的是18岁时长发及腰的自己,如果那时相遇该有多好——讽刺的是,再真诚的心愿仍是谎言的源头;同样是质疑上帝,给出微笑结尾的费里尼其实更残忍,因为有希望,也就永远有失望,卡比利亚要在这条大路上继续踯躅受伤——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她依然是倔强生长在污浊人间的野草,她眼角泪光的光芒就是神迹,这是人类的胜利。
“永不停息的逐爱的灵魂”
8/10。费里尼的神秘主义体现在魔术、基督教的神秘意象上,圣母朝拜和催眠暗示分别有一场别开生面的展现,当卡比利亚遇见圣母游行的队伍,特定镜头纪录下朝拜过程中一张张狂热又迷茫的脸,活在黑暗中的妓女相互挤压,就像安装了加热器、摆放可乐的小轿车成为她们的争夺目标一样,伪装的虚荣只不过徒有其表,她们把内心解脱寄托于上天赐福,而卡比利亚被魔术师选中上台表演,一排男观众坐在板凳上按指令做出划桨的动作和晕船的模样,然后卡比利亚也被催眠操控吐露出纯真热切的女性光辉,宗教和魔术都是精神层面的骗术,没法指引一个妓女改变命运。卡比利亚的自尊是无畏的,欢舞中转身撕打嘲笑她的妓女,不甘保安的驱赶执意徘徊在周围,尽管男明星的眷顾如上车下车同她逢场作戏,但那个镜子反射扫过脸庞的衣柜、电影上才看过的龙虾,这一刻她的梦想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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